家族企业的“罪”与“美”

　　【事实】雷丁对浙江的民营企业了解颇深。此行到杭州要参观一家家具厂。有人在车上说：“嘿，雷丁先生，你是一个中国通。您知道我们要参观的公司会是怎么样一家企业？”

　　雷丁不假思索地说：“老板是一个非常实在的人。他的决策非常有效率。他的妻子一定在公司担任要职。他会与国际的供应商有广泛的联系，也有自己的供货链。可能有国际化的专业人士为他服务，但它肯定仍然是一个家族式企业。”经理们将信将疑。

　　一个小时后，等他们从这家公司里出来，果然如此。老板是一个热情又自信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掌控着财政大权。许多重要职位的管理者都是沾亲带故的亲友。产品设计是意大利人做的，市场营销请的是美国人。

　　记者:也许这是现今浙江比较标准的民营企业画像。

　　雷丁：是的。我注意到，无论是海外华人企业，还是现在中国蓬勃发展的非公有制企业，绝大多数都是家族生意，这也是华人企业的一大特点。在东南亚各国和地区中，最大的十五个家族控制的上市公司的总值在其国内生产总值中占有相当高的比重。在浙江，据我所知，家族企业也是相当普遍的一种形式。

　　记者：为什么在华人当中家族企业如此盛行？

　　雷丁：我个人认为，正是在儒家社会家本位的思想和文化传统，以及历史上形成的等级制度的影响下，华人自觉不自觉地把这些观念和运作模式引入到企业管理模式中，从而形成以家族经营方式为特征的华人家族企业。另一方面，我也注意到，东南亚的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市场经济的成熟度与西方国家相比有差异，因而程度不同地存在着法制不完善、信用程度低、企业家市场未充分形成等状况。此外，为了适应融资条件、市场准入、产业政策等方面的条件，华人企业采取家族制经营方式是有其理性的一面的。

　　记者：在主流经济学中，传统家族企业往往被视为一种低效、落后的前现代企业组织形态，而公司式的现代企业才是最具效率、最符合时代需求的。你怎么看？

　　雷丁：家族企业是最古老的企业制度。它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足够的生存理由。与其他企业制度相比，它有非常独特的优点。一是既能够以闪电式的速度做出决定，也能够实际落实决定。第二，他们首先依靠本能行事，在赢利之后再逐渐制定计划。第三，成功的家长都具有集资的本能；第四，这种产业或企业长期形成的经营模式或秘诀不会因经营者的改变而烟消云散。

　　记者：愿闻其详。

　　雷丁：我理解华人家族企业大多具有以下特点：专权的（指企业领导人决定一切）；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把企业视作家的延伸，实行家长制的领导和组织方式；看重关系等等。中国制造业的秘诀在于它以较低的成本生产出质量优异，性价比相当高的产品。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低成本。

　　我知道在浙江，生产这样一件衬衫，（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是这样的，克夫、领口、衣身、钮扣都是有专门的厂家负责，也就是说有一张由产业和私人关系共同织就的网络，把这些厂（人）网在一起。同时，有一个人（类似家长的角色）处于网络中心，负责整体运作。所有的人只有和这个角色取得认同，才能进入网络，并且彼此信任。一旦这种关系确立了，各个组织单元间的交易成本就完成了。彼此间的“关系”就变成了直接的生产力。而美国企业，是依靠法律、合同来承担彼此交易成本，它的成本就会很高。

　　记者：这样说来，家族制企业倒是很合适的制度？

　　雷丁：当然不是。由于家族企业的特点——它是独断专权，决策系于家长一人的，封闭的家族内循环。不利于吸收更有价值的人力资本，不利于适应规范的市场经济结构，不利于企业快速扩大等等，从长远来看，家族企业还是要向现代制度转型。或者说，它必须不断克服自身不足，形成更具现代化意义的企业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