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鳄情至深深处

　　◆刘炎城

　　1杨树塘边搭草棚

　　事情还要从1983年说起。那年初秋，安徽南陵长乐村村民张金银正在杨树塘里拉猪饲料，几个在一旁玩耍的小学生见状急得边跺脚边喊：“张伯伯，快上来，不要被土龙吃掉了！”原来，当地人称野生扬子鳄为土龙。在当地，土龙因吃鹅鸭，老百姓发现便打，数量已逐年减少。

　　此时，南陵林业局的几位同志正在该村宣传有关扬子鳄的保护条例，听到有人喊“土龙”，急忙跑到塘边来核实。张金银对他们说：“这塘中真有土龙，前几天还吃了我家的一只大鹅呢。它要是再出来吃的话，非打死它不可！”

　　怎么能打扬子鳄呢？林业局的同志立刻告诉张金银：扬子鳄和恐龙同生代，是研究和揭示自然奥秘的活化石，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啊！现在它已是濒临灭绝的国宝，要好好保护才行！一旦发现，要及时报告林业局。

　　张金银一下惊呆了，他虽不懂什么“活化石”，却已知道了它是国家的宝贝，还是一级宝贝！这位朴实的农家汉子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中：以前自己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曾打过大鳄，还钓过小鳄喂鸭。假如不杀害这些宝贝，鳄生蛋、蛋出鳄，到现在该会繁殖多少呀？张金银当即表示，以后决不再伤害扬子鳄了。

　　南陵林业局人力有限，也没有经费建保护站，当林业局的同志问他是否愿意承担保护扬子鳄的任务时，张金银却犹豫起来。他家离水塘较远，管护不便；田地里农活多，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啊。回家以后，林业局同志的话一直在张金银的耳边回响，“是啊，不能让它跟恐龙一样灭绝了，它可是国家的一级宝贝！”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接受保护扬子鳄的重任。他和妻子韩秀英商量，通情达理的妻子积极支持：“我们对国家没什么贡献，就在这上面做点贡献吧。”

　　他俩说干就干，不顾子女劝阻，就在杨树塘边搭了两间简陋的草棚。为了观察方便，靠水的一面没有砌墙，只用几块塑料布遮挡风雨。

　　“千万不能让国宝绝在我们手里！动物跟人一样，不能断子绝孙。我们活也活在草棚里，死也死在草棚里。”夫妻俩就这样下了大决心。

　　2尽心尽力护国宝

　　张金银夫妇都不识字，为了创造一个良好的保护环境，他俩要求林业局在附近村庄放映有关扬子鳄的科教片宣传外，还在墙上贴了《扬子鳄保护法》和《鳄鱼辨识图》。

　　杨树塘约6亩水面，塘中的墩上茂林修竹，墩下盘根错节，是扬子鳄理想的栖息场所。他俩刚搬到塘边住时，扬子鳄见来了不速之客，很不适应。它们十分警惕，只要稍有动静，便会沉入水底或钻进洞穴，几天都不露面。

　　要是饿死了怎么办？这可急坏了夫妇俩。张金银赶到县林业局咨询，才知道：自己保护的是一种淡水鳄，几天不露面没关系，有个适应过程。这种鳄喜欢吃新鲜的鱼、虾、泥鳅、螺蛳和动物的内脏……那天，他买了1个猪心肺放在塘中，夫妇俩就在草棚中静静地等候扬子鳄的出现。深夜时分，一条扬子鳄游了出来，两口便把猪心肺吃了个精光。他俩如释重负。

　　此后，夫妇俩经常弄些鱼虾、泥鳅、螺蛳等给扬子鳄吃，警觉和敌意在它们的眼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亲近。

　　3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夫妇俩正在吃饭，一条扬子鳄突然从塘里爬进草棚来，眼睛骨碌碌地望着他俩手中的饭碗，一副垂涎欲滴的饿相。怎能让国宝挨饿呢？他俩急忙放下饭碗，一边抚摸着这条扬子鳄一边心疼地说：“你们又不吃饭，要是吃饭马上就给你吃。”

　　此后，扬子鳄再上来时，他俩就赶紧去捕捉食物，或是到集上去买猪心肺，没钱就赊，等秋后再还。有时，他们还硬着头皮向村民们讨些肉皮、鸡壳子等喂给扬子鳄吃。

　　看护扬子鳄，除了要解决它的吃之外，还要防止人们伤害它、偷盗它、药水毒它。不但要白天护，还要晚上护。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杨树塘地势低洼，四周全是农田。村民们喷洒农药时，他俩请村民们将田缺筑牢，还不放心就自己再重新加筑。特别是下大暴雨时，不等出现漫溢，他俩便提前筑堤拦截。长乐村一带有钉螺，灭螺时节，他俩一个拿锹，一个拿锤，把塘周围的涵洞堵得严严实实，不让一滴药水渗入塘里。他们还到处跟村民们打招呼：“千万不能把毒水放到我的塘中呀！”

　　扬子鳄外表丑陋，却极富爱心。它们从不互相争抢食物，大的总是把本塘里的鱼虾、螺蛳省给小的吃，自己则到外面去捕食，有时要到几里外的河塘去捕。这下可苦坏了张金银夫妇，他们要及时循着印痕去追寻，直到追回为止。因当地的河沟两旁大多用水泥砌护，表面光滑，扬子鳄下去容易上来难。有时扬子鳄在河沟里急得两头跑，四处寻找“突破口”。但他俩一来，怒躁的扬子鳄立刻变得十分温驯听话。放下绳套，扬子鳄就自动把头伸进去。妻子在岸上拉，丈夫下到在河里托。扬子鳄上来后，两人边赶边说：“你以后可不能乱跑呀，不得回去怎么办呢？被人家打死了怎么办呢……”扬子鳄似乎听懂他俩的话，马不停蹄往家赶。

　　有一次，塘中最大的那条鳄一下掉进了深粪窖里无法上来，“咚咚”直叫唤。张金银发现后，不顾恶臭，跳进了齐脖深的粪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救了上来。

　　每年6月是扬子鳄的发情期，他俩最担心的也是这段日子。因为这期间扬子鳄会四处跑，呼朋引伴的吼叫声如雷贯耳，极易暴露目标。因此，哪里有声音，他俩便赶到哪里，以防扬子鳄被盗杀……

　　3“张大龙”三送三回

　　为了喂食方便，张金银常用嘴发出“叭哒、叭哒”的声响，来唤扬子鳄吃食。“叭哒”声一响，扬子鳄便会纷纷游向他身边，他就用火钳夹着食物，一条条地喂。有一次他生病了，嘴里“叭哒”不出来，于是他想，要是为扬子鳄取一个名字该有多好呀！想了十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后来突然想到了“龙”字：它本来叫土龙，现在我保护它们，就跟我姓“张”吧，按大小依次可叫“张大龙”、“张二龙”、“张三龙”等，总名当然就叫“张龙”。好叫易记，他高兴得直拍大腿，对着塘里接连就喊了十几声。

　　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了塘边，边“叭哒”边喊“张龙”，只训练了八九天，扬子鳄就接受了这个新名字。以后喂食时，不用“叭哒”，只要一喊“张龙”，扬子鳄便会纷纷游来。后来不喂食，夫妇俩一喊“张龙”，扬子鳄也会游来报到。

　　有一次，张金银与人在另外一口塘边说话，正在此塘中的“张大龙”闻声从塘中悄悄地爬到了他的身边，亲昵地扭动着身体。张金银笑呵呵地说：“张大龙快下去，晚上早点回家。”“张大龙”果真立即爬回塘中。晚上，“张大龙”回杨树塘时当真还吼了两声，算是打招呼。张金银好不得意：“张大龙能听懂我的话了，回来还晓得打招呼。”

　　人鳄情深，此后不用训练，扬子鳄外出捕食、晚上回来时都要吼两声打招呼，好让他俩放心。要是同时出去，它们就一道打招呼，那“咚咚”的叫声如同天籁之音，听得他俩心花怒放。夫妇俩说：“三天不见孙子不要紧，三天不见张龙心里就闷得慌。”为什么，他俩说：“孙子有儿媳照顾，张龙只能靠我俩看护。”

　　1985年，南陵林业局实施野生扬子鳄的放养计划，把1.7米长的“张大龙”在尾部烫上印记后送到了40公里外的楂林扬子鳄保护站放养。

　　刚送去的那阵子，张金银心里想得似猫抓，常常望着水塘发呆，喂食时仍不忘为它准备一份。有时在梦中，他还“张大龙、张大龙”地喊个不停。妻子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只好边帮他揉肚皮边开导他。

　　3年后的一个深夜，“咚！咚！咚！”一阵洪亮的叫声将张金银从熟睡中惊醒，他认真分辨后，高兴得直拍手掌对妻子说：“大龙回来了！我家的大龙回来了！”“你真会瞎说，那么远的路，它怎么能回来呢？”但张金银十分肯定地说：“不会错！肯定是它，刚才它还和我们打了招呼呢。”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听了上千遍的声音。

　　张金银睡不住了，边说边披衣来到塘边，用电筒四处寻找，但却没发现“张大龙”，只好失望而归。

　　第二天天刚亮，他又早早来到塘边，对着静静的水面高喊：“张大龙！张大龙！”不一会儿，“张大龙”果真浮出水面，快速向他游来。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边不停地抚摸，边心疼地说：“你是怎么回来的呢？你要翻多少座山、爬多少块田、游多少口塘呀！你吃了多少苦呀……”

　　“张大龙”边回应着只有张金银能懂的声音，边摇头摆尾，似在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感激……

　　韩秀英看到这动人的一幕，直抹眼泪。他俩回家弄食物时，“张大龙”又紧紧跟随身后。

　　“大龙不忘恩负义，我们没有白养它！”但为了配合实施野生放养计划，他俩只好再次忍痛割爱，将“张大龙”烫上印记再次送到楂林扬子鳄保护站。不料4年后，它又回来了。第3次又送去，时隔5年，它又出现在杨树塘中。

　　此时的“张大龙”已经又长了0.24米，张金银抚摸着它，泪如泉涌：“大龙、大龙，你真有良心、通人性！下次再也不送你了！”

　　但为了实施野生扬子鳄的放养计划，次年他俩还是顾全大局，忍痛割爱，把“张大龙”送到了宣城扬子鳄国家自然保护中心去了。希望恋家的“张大龙”在那里生活得幸福快乐！

　　4爱鳄情深不为钱

　　二十多年来，扬子鳄所需的伙食费用一直压得张金银夫妇喘不过气来。尽管宣城扬子鳄国家自然保护中心所给的补助由每年的30元提高到了480元，但对饲养扬子鳄还是杯水车薪。张金银夫妇除了承包鱼塘和耕种几分田地外，再无其他收入，只好采取“省自己口里的养水里的”办法来喂养扬子鳄。1995年，张金银好不容易找了份养路的工作，一年360元的收入也全部投入了塘中。夫妇俩生活虽然困难，但从不向子女要钱。“我俩挣不到钱给他们，也不用他们挣的钱，我们用自己挣的钱喂养张龙。”

　　一条野生扬子鳄小的能值几千元，大的能值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见他俩生活如此清贫，有不少好心人劝他俩以鳄养鳄，卖个一两条以缓解经济压力，但他俩从不动心。

　　1998年9月的一天深夜，小屋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软磨硬缠，说尽好话，要购买扬子鳄，价格由每寸100元飙升到1000元，并将几万元的订金放在了桌上。他俩不但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厉声斥责道：“你们给100万都不卖！我俩从来不做犯法的事，你们要我们犯法呀！”对方扬言要将扬子鳄统统毒死，他俩毫不畏惧，立即打电话报警，两个不速之客才仓皇逃走。

　　1999年7月，塘中的一条母鳄产了20多只蛋后，又有不少人以蛋不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为由，前来购买，但立刻遭到他俩的严辞拒绝。

　　5外国专家喊“OK”

　　上世纪80年代，国外有人断言：“中国没有野生扬子鳄。因为中国人环保意识差，爱吃野生动物。”

　　1999年8月，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美籍鳄类专家约翰·森布亚那松博士一行来杨树塘核实中国有无野生扬子鳄。他仔细查看辨别了扬子鳄的全身，确认为野生的后，十分高兴。张金银夫妇口唤“张龙”，扬子鳄纷纷跃出水面的动人场景更令他们叹为观止。夜晚，约翰一行再次来到墩上，张金银夫妇将扬子鳄唤上来后，夫妇俩走到哪里，扬子鳄们就不避周围生人跟到哪里，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雪亮如炬。人鳄如此亲密和谐，惊得约翰一行目瞪口呆，纷纷抢拍这难得的镜头。他们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OK！OK！中国有野生扬子鳄，它们在一户农家的池塘里！你们为中国人争了一口气，功不可没！”

　　之后，德国、英国、日本、澳大利亚等8个国家的鳄类专家来到杨树塘，大饱眼福后，无不称赞张金银夫妇和他俩护养的鳄，称他俩是世界上第一个能与野生扬子鳄交流的人，创造了震惊世界的神话。

　　多年来，张金银夫妇也以自己的行动，让周围乡亲们从不理解到理解、支持，乡亲们的环保意识已明显增强。

　　2002年初，杨树塘更名为扬子鳄保护站，成了世界上工作人员最少的一个野生鳄保护站。

　　张金银今年71岁了，老伴比他小3岁。岁月不饶人，两人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他们希望孙子今后能考上“动物大学”，专门学习保护扬子鳄，来接他俩的班。每次他俩对孙子说这话时，孙子总笑着纠正道：“世上没有‘动物大学’的。”而令夫妇俩感到欣慰的是，孙子不但已学会了“叭哒”，而且也能喊动“张龙”了。但愿他今后能从爷爷、奶奶的手中接下这沉甸甸的接力棒，续写这惊世的神话。

　　夫妇俩正在给扬子鳄喂食

　　美丽的杨树塘

　　本版摄影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