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男孩宁向瑞之死

　　以5岁之年华，遭遇人生之两大劫难，熟悉的人都说：“这孩子命大，日后定会大富大贵！”

　　然而，2006年5月21日晚10时30分左右，广州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宁向瑞竟未能再躲过一劫，稚嫩的生命如纸糊的风筝，无情地消逝在湍急的“城市洪水”里。（详见本报5月23日A3版）

　　5岁的幼童，原本没有多大的奢望，最大的愿望是天天守候在父母的膝下，撒娇，玩耍……但是和中国农村千千万万的留守孩子一样，小向瑞的这点愿望，竟然显得如此可望而不可及：他走出了大山，却未能躲过汹涌的洪水。

　　在这里，我们以笨拙的文字，纪念山东德州5岁男童宁向瑞悲惨的逝去，以抚慰他游荡在城乡边缘的幼小灵魂。

　　文/记 者王洪伟

　　实习生刘文亮

　　图/记 者陈安

　　昨天中午，在广州海珠区凤阳街五凤村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尽头，记者走进了宁向瑞生前居住生活了一个月的“城市之家”：那是一座六层小楼的一楼，里外两大间，没有厕所，没有厨房。小向瑞和父母住在内间，老家本村的叔叔阿姨一家三口住在外间，每间房也就10余平方米大小。小向瑞的父亲宁光保说：“两间房月租800元，两家合租，两家都节省。”

　　小向瑞的妈妈张红梅从21日到现在都没有吃一口饭，哭困了昏睡，醒来了号哭，两天都没下床了——床上显得凌乱不堪，一米多宽的简易木床上，占据了1/3的室内面积，大凉席上没有什么鲜艳的被褥衣物。床对面摆放着一台19英寸的电视机，“瑞瑞来广州，伙伴少，喜欢看动画片，我就专门给孩子买了一台，我们去做工了，孩子也好不出去淘气。”宁光保抚着电视说。

　　屋里最大件的家当，当是放在床边的大行李箱了，鼓鼓囊囊的，“行李都打好，票也买好了，22号上午10点的车……”

　　妈妈张红梅坐在里屋的哭泣声越来越大，老乡亲属轮流进屋劝慰。宁光保低头坐在外屋的大床上，脸色阴暗，眼窝深陷。痛失爱子，31岁的宁光保显得憔悴苍老。

　　小向瑞粉红色的书包还摊放在内屋的饭桌上——那也是小向瑞生前的书桌。书包里都是小向瑞从山东农村老家带过来的文具、书和作业本。杂乱的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记录着5岁的小向瑞断断续续的求学历程。睹物思子，宁光保哽咽不语。

　　刚出生就遭厄运

　　小向瑞出生时呛了羊水，连转三家医院才抢救过来，家里因此背上上万元的沉重债务

　　宁光保老家在德州老家，1999年和妻子张红梅结婚后，很多在广州打工的老乡都劝宁光保带着妻子一起南下打工，宁光保觉得离家太远，一直不肯南下。

　　2001年9月21日，小向瑞出生遭遇的厄运，却把宁光保夫妇推到了南下打工的大军里。儿子是在县妇幼保健医院顺产的。但不幸的是，由于出生时呛了羊水，出生后小向瑞吃奶就吐，高烧不退。眼看控制不住，三天后宁光保把孩子转到县人民医院——听说那里可以给孩子做洗胃治疗。但两天后，宁家还是担心县医院医疗条件不够好，把儿子又紧急转到济南“山东省省立医院”。

　　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在德州农村，正常生一个儿子，花费也就三两千元。小向瑞的出生经此意外折腾，宁家前前后后花去1万多元。“这可承受不起了，光外债就借了上万。”

　　儿子的出生，无疑给老实巴交的宁光保带来了莫大的动力。但是，宁光保常常禁不住地担心：“什么时候才能还清1万元外债呀！”2004年6月，一咬牙，宁光保背起了南下广州打工的行囊。到广州后，宁光保投亲靠友，总算在中大布匹市场找到了一份搬运工作。“辛苦归辛苦，但扣除房租花销，每月还能攒下1500块。”

　　2005年春节后，几经权衡，宁光保把3岁的小向瑞托付给近70岁的老父老母照料，把妻子张红梅也带到广州的一家制衣厂做工，小夫妻每月都能还上2000元的外债。到年底，不仅还清了全部的外债，而且家里还有小小的节余。一直在巨债重压下的宁家，总算能够轻松喘息一下了。

　　来广州途中遇险

　　刚还清欠债，小向瑞的爷爷被查出患了癌症，奶奶也得了重病，父母只好把他带到广州，途中却遇上火车追尾的事故

　　但是好景不长。2006年春节回家，宁光保大吃一惊：年逾七旬的母亲得了腿疼病，走路一步一挪，根本照料不了4岁的儿子了；更不幸的是，多年身体不好的父亲，竟然查出胰腺癌晚期。真是祸不单行！

　　“再不能拖累老人了。”宁光保和妻子一合计，决定把儿子向瑞带到广州去，“毕竟广州是大城市，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还可以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

　　今年春节过后，宁光保回到广州，妻子在家侍候病中的老父老母。4月10日，妻子带着儿子坐T159次列车南下广州。但到广东河源和平县境内火车却发生追尾。这是5岁的儿子遭受的第二场灾难。

　　按照正点，T159次列车4月11日下午1时许到达广州火车东站。“这孩子从一出生就不平稳，我真怕再出点什么意外了。”在焦虑的等待中，直到12日下午5时许，宁光保才在广州汽车总站接到妻子和爱子。“我抱着儿子，泪流满面。我真是太担心了！”

　　“这孩子淘气，但不讨人烦。”舅舅张豹这样评价自己的小外甥。小向瑞还没来广州，宁光保就为儿子找好了读书的幼儿园，儿子一到广州，先适应了一段时间的水土，夫妻俩就把孩子送到了附近的“五凤村育儿幼儿园”入读中班。“在老家一月学费30块，这里头个月就缴了500块，后来每月也要200多块。这里消费高，但教育比老家好！”宁光保自豪地说，“还是我家瑞瑞上了学后，很多打工的老乡才纷纷效仿，把带在身边的孩子送到学校读书。”

　　因为夫妻俩每天都出去做工，家里没人照看，小向瑞起初很喜欢上学，但去学校后可能听不懂粤语，就闹起了情绪。不过，只要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总要写完了才去玩。儿子读书的劲头很让宁光保高兴。

　　没多久，老乡在家里聚会的时候，小向瑞还能冒出几句简单的广州话了，给狭窄局促的出租屋带来了许多欢乐。

　　爸爸和妈妈的工作都没有节假日，一直也没带小向瑞出去玩。“五一”那天，宁光保和妻子特意请了一天的假，带上儿子到海印桥，和儿子一起观赏过往的大轮船。“儿子高兴极了！头次见到那么大的轮船，真是高兴坏了！”不过，宁光保很遗憾，“那时候还不知道很快就要回家，也没有给孩子照个相。”

　　回家前夜掉进洪水

　　小向瑞刚开始熟悉广州，就接到爷爷病危的噩耗。一家人买好了回家的车票，却在出发前一天掉进洪水，曾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小向瑞这次没能逃过厄运

　　等到宁光保想给孩子照相的时候，一切都晚了！4月19日，宁光保在老家务农的大哥给他打来电话，说老父亲快不行了，赶快带着老婆儿子回家，准备给父亲办理后事。

　　父亲患胰腺癌晚期的病，一家人一直瞒着父亲。大哥在电话里交代宁光保，突然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可能会引起父亲的怀疑，就说小向瑞老想家，不想在广州读书。

　　“当时5岁的瑞瑞就在旁边听着大人说话。”舅舅张豹说：“20日，瑞瑞的爷爷打电话过来，问瑞瑞为什么要回家，不在广州好好读书，瑞瑞说‘我想爷爷奶奶’。多懂事的孩子呀！”张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宁光保买了三张22日上午回老家的火车票，21日老想着带儿子和老婆在珠江边上照一张全家福，带回去给爷爷奶奶看， “可那天整天下雨，全家福没照成。”

　　晚上，几个相好的老乡为宁光保一家饯行，10时30分，几经绕道却连车带人直冲进汹涌的河涌里。“水太大了，摩托车前轮下去的那一瞬间，我一直想伸手抓着儿子，但车重人轻，水又急，我到底也没有抓到儿子。”宁光保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要不是很多好心人援手搭救，我们一家三口都被水冲走了。”

　　事发后，40多个老乡彻夜沿着河涌寻找小向瑞的踪迹，后来借了一条水上清洁船沿线寻找。22日下午3时30分左右，在离落水地点下游100多米处，舅舅张豹首先发现了外甥的尸体。“孩子鼻子、嘴里都是黑泥。还是穿着落水时的背心、短裤，凉鞋还穿在脚上。”张豹的泪水像珠子一样滚落，“多可爱的孩子呀！给孩子洗了身后，在场的男人们都哭了。”

　　前天晚上，宁光保在电话里嗫嚅着告诉老家的大哥：“瑞瑞被水冲走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大哥几乎疯了，执意要到广州来看个究竟，好不容易才被拦了下来。 宁光保说，“还没敢告诉他的爷爷奶奶，那后果简直不能想象！”

　　“作为父亲，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我有什么资格再要孩子！”宁光保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父亲宁光保——

　　“我没尽到责任”

　　记者：孩子出事后，和妻子有没合计，下一步怎么办？

　　宁光保：她恨死我了，是我要把瑞瑞带来广州上学的，这几天她一见我就像疯了一样地抓我打我。

　　记者：孩子在你怀抱里被水冲走了，对你打击更大。

　　宁光保（哭）：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没保护好我的孩子。

　　记者：你觉得对孩子来说，农村老家安全还是跟着到城市里打工安全？

　　宁光保：当然是老家，尽管我们那里是农村，但没有洪水。

　　记者：在老家一年能赚多少钱？

　　宁光保：一年辛辛苦苦干到底，能赚三两千块就不错了，要不是为了还债，我也不会到广州来。

　　记者：你们老乡到城市打工都把孩子带在身边？

　　宁光保：只要老家有老人照料，一般很少带在身边。一是城市乱，不安全，再就是养不起。都是挣了钱寄回去，到了春节赶回去团聚。

　　记者：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

　　宁光保：先把孩子的后事处理好，然后还要回老家处理父亲的事。（哭泣）我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

　　记者：事情处理完还回来打工吗？

　　宁光保：不回了！在这里我肯定什么事都做不了，时时都会想起瑞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