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

　　■文/王春鸣

　　山上有雪，有桃花。

　　一切正像宋词，“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沿着青石小路上去，恍

　　风压过枝条，听一群洁白的声音从高山上过来，于是，会想起少年时，清晨帘幕卷清霜，而风撩起身后一道绣着椰子树的纱帘，我在做作业，物理或者化学，反正是一些令人绝望的分子式，把剥空的橘子皮做成一个橙色的碟盏，到院子外面挖了一些雪，捏一个小小的雪人，眼睛是橘籽，鼻子也是橘籽。我和它隔着分子式对视，两个人的眼里，都慢慢地流下冷的泪水。那时候我觉得，一壶清酒一竿风，亦是一重雪意，是五湖之中山月与鸥长做伴的仙境，亦是无法企及的年少和忧伤。

　　听着古琴曲，《梅花三弄》，雪意便静静地逼近听觉。作曲的桓伊是东晋“淝水之战”的名将，古老的曲谱，出自持剑的手，变奏中的梅花和飞雪，于是兼有了铿锵和典雅。笛上之调谱入琴丝，高声弄，低声弄，游弄，“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而《阳春白雪》是琵琶弦上的相思，相传为春秋时期的晋国师旷或齐国刘涓子所作。“阳春”是万物知春，和风荡涤，“白雪”则取懔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最喜欢其中《玉版参禅》和《道院琴声》两段中的泛音，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新旋律，使寒冷也有了洁白的光。

　　川端康成的文字，同样有一种东方的美。“‘这样的日子里连音色都不一样啊！’驹子仰头望了望雪后的晴空，只说了这么一句。的确，那是由于天气不同。要是没有剧场的墙壁，没有听众，也没有都市的尘埃，琴声就会透过冬日澄澈的晨空，畅通无阻地响彻远方积雪的群山。”这是雪国里的女子，旷野中的音乐。在那里，皎洁的月儿是架在寒凉冰块上的一把刀，它翻山越岭而来，依稀照见着两重心字罗衣的古中国歌女，弹着琵琶的小苹，她头顶的明月，照亮的是一片彩云。

　　纷扬的雪，在文字和音乐里，也有等同于四季的律动。纤细连接着强韧，明晰交织着幽艳。深深雪意之中，隐含着微妙的震颤和战栗。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开始体会这样一种原始宗教的孤独哲学。经由雪，每一颗心灵，都可以如此洁白地浸透于自然和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