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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画里的小叶苞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28日08:04 南方日报

  感恩的心

  大家感动,感动大家!

  汤世杰

  想想那一带已发现的15个崖画点,共1200多个崖画符号,尽皆来自荜路褴褛的原初,既难以置信,又让人心存感激:正是那种原始的艺术,让我们懂得了人类童年的智慧与艰辛,至今还在滋润现代人荒芜的心灵

  山林与庙堂的勃谿怎么都是文人心中的千古纠缠。但无论面对长城、故宫或秦陵兵马俑、敦煌石窟,感念倒一样:正是无数的古老艺术,撑起了我们民族前辈精神的骨架。成千上万艺术家的名字早已无从查考,想感恩都找不到对象:创造它们的到底是谁?他们有后人吗?有又在哪里?答案要么没有,或有也空洞——那样的无奈想想都让人揪心。

  这是在云南沧源。心心念念去看沧源崖画好多年,直到这个初夏才成行。一路颠簸到“帕典姆”崖画山下已是下午5点,正是看崖画的好时光——当地人说,画中人中午都出去干活了,看家的少,等太阳落山人回来了,见到的画中人才多。站在山下,于满眼苍翠中寻去,浓绿中远远只见一处褐黄崖壁,倒怎么都看不见崖画。那就上山吧——远观无益,看什么都得到近处。石砌的盘山小道细藤般飘向山顶,残霞一抹,看看都眼晕。听说以前上山是没路的,路近年才修,政府出的钱不多,山下崖画村的佤族村民便出工出力,铺路石都是他们一块块背上去的,连小学生都成了劳力。走在那路上,总疑心踩着的是热汗淋漓的脊背,忐忑中又有一种沉甸甸的微温。

  路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竟走不动了,大喘如牛,再也不想走。待气息初定,见面前竟站着个佤族小女孩,脚下摆着两小袋炒好的蚕豆、豌豆,熏黄如金。女孩人小脸瘦,好看倒好看,只怎么都找不到印象中阿佤人的强健。我问你是卖炒豆吗?她说是,一块钱一杯。又问,你背过石头吗?她说背过,10天,一天背20趟。我一惊:这么重的活,还不把她累坏了?她说,背一趟得一块钱呢,10天得了200块钱,都给阿爸阿妈了,我还有个6岁的弟弟。我本已平匀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心想自己身高六尺,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女孩?临走要了她一杯蚕豆,掏了张10元钞票给她。问她名字,她说叫叶苞——她也正是花苞般的年龄。再往山上走时,随手丢了颗蚕豆到嘴里,硬硬的倒怎么都嚼不动。

  阳光在崖壁上闪烁蹦跳,赭红的崖画颜色晦得雅致,却模糊难辨:不独画符淋透了3500年的边关风雨,更兼面对它时我的苍茫怀想草丛般杂乱。想想那一带已发现的15个崖画点,共1200多个崖画符号,尽皆来自荜路褴褛的原初,既难以置信,又让人心存感激:正是那种原始的艺术,让我们懂得了人类童年的智慧与艰辛,至今还在滋润现代人荒芜的心灵。艺术自有多种:为艺术的,或为生活的。崖画是“为生活”的,抽象写意的岩画符号,尽管印证了“人生不沾艺术等如虚度”一说,记录的却是和他们的日子相关的一切。那是与女人添酒回灯武士挑灯看剑一类梦回前朝的侠骨琴心迥然不同的大回首:部族迁徙的路线,日月升降的轮回,千里狩猎的奔袭,日常聚会的劲舞,与野物角逐的酷烈,跟牛羊同处的亲昵……不管娴静出尘还是铁马金戈,静谧的场景中似都能听见生命原始朴拙的吟唱与呐喊,让人有回肠荡气之慨:生活离不开艺术,艺术又何尝离得开生活?这由千万艺术家证明过千万次的真理确凿无误,故此到了我也摆脱不了对那些无名艺术家的追问:他们到底是谁?他们的后人在哪里?

  久久的凝视冥想让我终有些恍惚,看着看着,叶苞的模样似乎叠映在斑驳崖画上,也成了崖画符号,模糊又清晰!真不知她是怎么走进崖画的,或者说她是怎么从崖画中走出来的?想想,现代“文明”人有时粗糙又无知,难道她不正是苍茫崖画中一个鲜活得有血有肉的符号?读六年级的叶苞不久就小学毕业,喜欢读书,想上中学——那梦想倒是崖画中人没有的,到时能不能圆却难说。到此,庙堂与山林孰轻孰重已不言自明。尽管徐渭说“一室之中可以照天下”,“一梦觉而无不知”,但解开我心中那千古勃谿的,却不是那“一室”“一梦”,倒是山野,是那幅有佤族女孩叶苞的崖画。

  嘴里那颗蚕豆终被我咬开,顿时浓香飘溢,朋友惊问:你在吃什么啊,这么香?!蚕豆,我说,路上找一个佤族小姑娘买的,她叫叶苞。朋友说我怎么没看见?我说,那不是?就在对面崖画上。他疑惑一阵,终于懂了我的意思,还要了几颗蚕豆边嚼边问多少钱买的。我说10元。他说真便宜!这东西好啊,经得起嚼,下山时我也买一点。返回路上却不见了叶苞,没准儿她是回到崖画里去了吧?那是幅新崖画,里面有叶苞的新崖画。我想。

  汤世杰,著名作家,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图:

  本版插图/张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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