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不必重评，名山无妨新定

　　中国观察之葛剑雄专栏

　　近来，网上有一场是否需要重评五岳的争论，进行得十分激烈。我看了一部分帖子，发现不少人包括争论的发起人在内，对五岳的含义和沿革都存在一定的误解，而这恰恰是争论的焦点所在。

　　五岳一作五嶽。岳，本来是古人心目中的名山，他们认为是神居住的地方，所以君臣都前往祭祀。这是古人自然崇拜的一种方式，一般在多山地区都存在，汉族以外的其他民族也有这样的传统。在秦朝以前，中原各国、各区域往往都有自己的“镇山”或“岳”，国君前往举行祭祀大典，称为“封禅”。处于交通便利、经济和文化发达地区的“岳”，名气越来越大，逐渐具有全国性的影响。到汉武帝时，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祭祀制度也日趋严密，加上武帝热衷于巡游封禅，首次在全国范围内确定由官方进行经常性祭祀的“五岳”。到汉宣帝时，正式确定以今河南嵩山为中岳，泰山为东岳，安徽天柱山为南岳，华山为西岳，恒山(曲阳西北)为北岳。此后考虑到天柱山交通不便，又与地理方位不符，改以今湖南的衡山为南岳。尽管从理论上说，皇帝都应亲自祭祀五岳，但除了处于太平盛世，或者皇帝的积极性特别高且经得起长途巡游的劳累，一般都是派官员致祭。就是皇帝亲自去，也选择路程较短、交通便利的泰山、嵩山和华山，衡山和恒山就冷落得多。明朝虽然没有改变北岳的地位，却改到山西浑源的恒山，清朝正式将对北岳的祭祀移至山西浑源恒山。唐玄宗将五岳封为王，宋真宗封五岳为帝，明太祖尊五岳为神。道教将五岳大帝纳入本教诸神，成为道教体系的一部分。

　　明确了五岳的来历和功能，就容易讨论五岳是否需要重评了。

　　首先，虽然五岳产生的基础是早期各地的名山，但从五岳成为官方认可的祭祀体系的组成部分后，它们就不再仅仅是全国性的或地方性的名山代表。实际上，今天知名的不少名山，早在秦汉以来就为人所知，就其自然景观、旅游价值、知名度而言，早已超过了五岳。如安徽的黄山，明清以来就享有盛誉，有了“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说法，但并没有人认为，必须用黄山来取代五岳中的哪座山。因为这并没有妨碍其他名山地位的提升，即使在明清时代，五岳以外的名山就已大量存在，并且拥有更多游客。道教在五岳之外另有名山，如江西的龙虎山、四川的青城山、江苏的茅山等。佛教也拥有五台、峨眉、普陀、九华四大名山和各宗派的名山。

　　其次，五岳的主要功能是供皇帝或官方祭祀，既然如此，就得考虑制度的延续性。因为既然这几座山被认为是神(某岳大帝)居住的地方，就没有理由轻易请神搬家。另外，还得考虑皇帝或官员祭祀时的交通和接待条件。

　　正因为如此，五岳的分布并没有随着疆域的扩展而调整的必要。清朝的疆域比今天的中国领土大得多，四至八到远在今国界之外，但清朝从来没有人提出要将哪一岳的位置向边疆移动。

　　退一步说，即使真的要调整五岳，也难以与领土的范围一致，因为山岭山峰的分布本来就不是与国土的大小相一致的，更不能与民族、文化的分布相适应。例如，有人提出以长白山为东岳，但长白山的最高峰白头山已经成为朝鲜的国土，天池的大部分已归属朝鲜。一个最高峰已不在国境内的山，适合当东岳吗？而且长白山对满族和满族文化的象征意义比汉族更多，一定要用主要是由汉族文化形成的五岳概念来命名，合适吗？又如珠穆朗玛峰，长期处于藏族文化区，在藏文中的含义就是神女、圣女，而且今天也是一座国界山，“封”它为“岳”，是否妥当？

　　所以我认为，“五岳”作为一个历史文化概念，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再加改变，相关的山和文化已经作为全国或世界性的文化、自然遗产确定下来，主要是保护和保存的问题。根据中国的现状、发展的需要和民众的意愿，完全可以按照新的标准，评定不同类型的名山，不必受五岳的影响，也不必沿用“岳”或“新岳”的名称。

　　(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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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