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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玉碎”的抗议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6月04日06:00 光明网
徐迅雷

  法国著名诗人圣琼·佩斯曾把外交家与诗人相提并论,认为两者都是苦心经营语言和文字的,“他们使用语言和文字就如使用钥匙一样——虽然它不是一把万能钥匙。”生于法属瓜德罗普岛的圣琼·佩斯本人就是一位外交家,1914年开始从事外交工作,1916-1921年曾在法国驻中国大使馆任职,就在当时的北平,他写下了现代派长诗《阿纳巴斯》,并因此在1960年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

  圣琼·佩斯的诗句并不好懂,这说明外交语言和诗歌语言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外交这种小心翼翼的“语言艺术”,真能体现一个人的智慧,若用错误的钥匙,当然无法打开门锁。上世纪前半叶,一些外交家留给我们不少睿智之语,譬如顾维钧。1904年,16岁的顾维钧剪辫易服,远渡重洋,留学美国,他选择了在哥伦比亚大学主修国际法和外交,8年后学成归来,成为外交界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是京城三大美男子之一。顾维钧认为办外交,要会争,也要会让。只争不让,那就是下命令,强迫对方接受我的命令。

  曾在一些外交事件中,有群众情绪激昂,喊出一句“响亮”的口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顾维钧这样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是子孙万代的事。我们这一代的人,只能当这一代人的家,那里能当子孙万代的家?个人还可以‘玉碎’,一个民族,是‘玉碎’不得的。”

  一个民族,玉碎不得!这真是非常之人的非常之语。通常来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我们民族几千年来无数志士仁人格守不渝的崇高信条”,从来没有人对这句话提出什么异议。玉,早已从物质,到文化,到精神,到品格了;瓦能遮风,能挡雨,可它满世界都是,是用泥巴烧制出来的,碎了还不如泥巴。然而我们推敲一下,为什么不说成“宁为瓦碎,不为玉全”呢?其实这是在为“碎”说好话,“碎”则成玉,“死”了才是好的——碎玉之声如裂帛,让人喜欢;碎玉之行乃壮举,使人欣赏。玉、瓦之类,无非是比喻,原为“大丈夫宁可玉碎,不能瓦全”,语出二十四史之一的《北齐书》;草根之瓦与精粹之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背后的社会文化心理则摆脱不了尊尊卑卑贵贵贱贱;这话历经千年,影响力一直不减。

  今日我们当然可以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看作是一种真理性的气节表达,但是,真理跨出一步,就成了谬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离开了民族危亡的大背景,任意“推广”到任何领域,动不动以“玉碎”作为“抗争手段”,时不时把“玉碎”上升为“国家行为”、“民族气节”,则大谬矣。

  1967年,作为杰出外交家的周恩来,曾为一次轻率的“外交抗议”气得在座前直转圈,发了少见的大火。这一年9月初,巴基斯坦有报纸因与政府持不同政见,先后登了两条对中国的非友好消息:一是报道了勃列日涅夫在匈牙利的一篇反华讲话,是“攻击”毛泽东和“文化大革命”的;二是报道了台湾国民党对我空军飞行员的策反,说开一架飞机到台湾,可奖美金多少万。我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看到这两条消息,气得不行,报告了外交部,建议向巴政府进行紧急交涉,提出抗议。外交部也未报告周恩来,就同意实施了。巴方解释是:报上刊登的这两条消息,并不代表巴政府的看法,而政府是管不住反对派的报纸的。可我方人员听不进去,坚持认为巴政府应对此负责,扔下一句“一切后果由巴基斯坦方面负责”的话,走了。瞧这架势,显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高扬“民族气节”的做派。

  巴基斯坦政府这下急了,让驻华大使苏尔坦约见周恩来。送走苏尔坦后,周恩来对外交部有关负责人发出了他少有的震怒:“你们把一切关系都破坏了!这样一件事就值得抗议吗?你们天天学语录,要区别对待,掌握政策,这么一件事就值得抗议?我怀疑你们是革命还是反革命!把关系搞坏了,你们就高兴了?这是极左的行动!抗议是严重的步骤,可是你们随便提抗议,现在提抗议就像喝杯茶似的。像这样的事也抗议,那就不胜抗议了!”这个事件记录在陈扬勇所著的《苦撑危局——周恩来在1967》一书里。在“文革”极左思潮中,四面出击、到处树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所谓“大国”的外交做派;若不是总理苦撑危局,不知道多少中外关系就这样“玉碎”了。

  此类“玉碎”的抗议,正是外交失败的起点。这是最典型的“弱国心态”下的“弱国外交”。所谓“弱国无外交”,其实是“弱国心态无外交”,一些国家虽大,但依然有着“弱国心态”。不久前,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呼吁国人保持清醒头脑,摒弃“弱国心态”;他分析“弱国心态”三种表现:一是喜欢夸大自己的成就和优点;二是不喜欢提及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三是很介意人家的批评,不能冷静进行反思(见3月9日《新京报》)。在外交中,动不动提“抗议”,时不时要“玉碎”,其实就是“弱国心态”的典型表现。

  国家之间,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玉碎”之声。真正的强国,恰恰需要的是“瓦全”的宁静。回顾这个世界的国家关系史,我们不难看到,最大的“玉碎”就是战争,战争就是国家之间的“玉碎”,而个人变成了战争下一个个个体的“玉碎”。一战、二战“战争发动机”当中的核心人物都属于“不怕碎”分子,战争发动者大抵也是以“玉碎”为“民族气节”的。而有意思的是,二战之后是“冷战”,“冷战”的形态恰恰不是“玉碎”而是“瓦全”。“冷战”尽管最后也算是分出了输赢,但“瓦全”的“冷战”,终归是比死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成为“玉碎”英雄的战争为好。

  享利·基辛格在他的长篇著作《大外交》(海南出版社1998年1月第1版)当中,对于“冷战”关系有这样精到的概括:“冷战开始时,美国正期待和平时代来临。冷战结束之际,美国却要重振精神准备迎接漫长的新冲突时代之来临。苏联帝国崩溃之速度甚至快过当年崛起之势;美国亦以同样快的速度转变其对俄罗斯的态度,不到几个月即由敌对变为友好。”由敌对变为友好——这是这个文明世界所最需要的,而这样的变化恰恰就来自“冷战”的“瓦全”。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那些动不动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来要求他人、来处理国际关系的大人物,都是值得警惕的。

  由此,我们也可以确立,遮风挡雨的“瓦全”,对于国家来讲是重要的、必要的,我们要尊重那一片片宁静的屋顶之瓦,偏偏它是可贵的、珍贵的。世界需要那种宁静、平静。

  以17年心血写下长达13卷600万字回忆录的老外交家顾维钧,于1985年11月14日在纽约寓所去世,享年98岁。他一生的最后一天,在日记里只记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是那么的平凡和不凡:

  “这是平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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