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我的引路人

　　大家感动，感动大家！

　　/感恩的心/

　　许觉民

　　我得感谢我的小学老师江少怀，是他最初指点了我，鼓励了我，提携了我，没有他的谆谆教诲，我不会自觉地走上文学道路的

　　人的一生走过的路，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我自幼家境贫穷，姊姊和哥哥都没有念过几年书，我也是这样，我上小学到五年级就辍学了，一家糊口尚且勉强，哪有钱上学？辍学时我还欠着学校里那半年的学费。少年时的我，想的只是离家去找一个做工吃饭的地方，一味地想怎样减轻家里的负担，根本不会去想自己以后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在小学读书时，几位老师我都很喜欢，而最喜欢的是语文老师江少怀。江老师是浙江人，国学和文学根底都很深，他喜爱在学生中发现和挑选写作文写得好的人，他最喜爱我和另一位同学的作文，常常在课堂上将我们二人的作文高声朗读，给予评点，反复赞扬，很使我不好意思，但有了这种鼓励，我的写作兴趣大大地增长起来。在课余时间，江老师还介绍我看鲁迅和郁达夫的小说，朱自清和冰心的散文，还借给我易卜生的《娜拉》和日本有岛武郎的《给幼小者》的文章，眼界一经打开，使我对文学的爱好从此一往而情深，不断地设法找书看。我还写了几篇读后感等习作给江老师，他有所改动，并肯定了那些习作。

　　可惜的是那年过了寒假，我不再能上学了，父亲送我到一家铺子去当学徒。因家境的困顿，我并不怨恨出去谋饭吃，倒是觉得自此减轻了家里的开支而心里感到很踏实。离家前一天，我去看了江老师，他听了沉吟无语，我辞别他时，他才说一句“社会就是所学校，去吧，有时间可到我这里来走走”。

　　所谓学徒，并非能学到什么本领，只是老板的一个佣工罢了，每天的工作是扫地，洗碗，侍候老板的饭食和茶水，空闲的时间不多。我每月有两角钱的零用钱，那天我出去理发，在报摊上看到有黎烈文主编的《中流》，上面有鲁迅等人的文章，还有一种是沈起予、洪深编的《光明》，上面有茅盾、艾芜的小说，我看了喜不自胜，每本一角钱，我各买了一本，不去理发了，回去后到晚上等老板回家后，我就在灯下阅读，读得如痴如醉，爱不释手。自此后我知道了文学家们有个文坛，文坛上竟如此热闹，我是坛下的一个小看客，在诚心地向前辈们学习。以后，我就试写着一些不成样的小说寄给杂志社，虽然都被退了回来，但都有一封鼓励我并指出我文章中缺点的编辑来信，这使我十分欣喜，丝毫也没有灰心。

　　在多次到江老师处的谈话中，每次我都有收获。有一次他发自肺腑地对我说，希望我早日离开这学徒的生活，最好有机会能到一个文化单位去做事。我认真地记住了他的话，但是，我从何门而入呢？

　　1937年初，我在《国民周刊》看到一则生活书店招考练习生的启事，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写了封信去应考，不久真的来了回信要我去笔试和口试，想不到，我被录取了。自此我进入了上海生活书店，虽然工作很忙，但接触到很多从未见过的书，我如饥似渴般地一本本借来回去晚上读。在书店里，我还见到了不少学者作家，如邹韬奋、茅盾、张仲实、浓志远、胡绳等，有机会时向他们请教。我在生活书店和以后的三联书店工作了14年，建国后参加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等单位工作，都是在文化圈子里面。我没有想到，我一生的道路，不知不觉地和文化工作打上了交道。几十年来，我虽然受了不少挫折，但是我对我的工作的喜爱胜过我经受过的折磨，我对我走过的路丝毫没有悔意。

　　因此，我得感谢我的小学老师江少怀，是他最初指点了我，鼓励了我，提携了我，没有他的谆谆教诲，我不会自觉地走上这条道路的。他早已亡故数十年了，我一直怀念他，感恩于他，他的名字，深深地铭刻在我心中于永久。

　　许觉民，著名文学评论家，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所长和《文学评论》主编。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