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的精神遗产

　　学海随想

　　复旦大学

　　哲学系教授

　　汪堂家

　　今年是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逝世30周年。30年来，他的著作被译成五十余种文字，影响遍及哲学、文学、艺术、政治学、宗教学、社会学、教育学、语言学乃至建筑理论等诸多领域，他的成名作《存在与时间》仅在日本就有七个译本。一些术语甚至进入了日常语言的词汇并给许多人带来了思想的启迪与灵感。在我国，早在半个世纪前就有人译介他的作品，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人们对他的兴趣一直持续不衰。

　　海德格尔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尽管他因在二战期间参加过纳粹党并在1933年出任弗莱堡大学校长而受到人们的指责，尽管他在战后对纳粹的所作所为长期保持沉默而广受批评，尽管他的著作晦涩难懂并且数量惊人（他的全集可以出一百多卷，在哲学史上只有莱布尼兹能与他媲美），但是，这些似乎没有妨碍人们对其思想的热情，这是因为海德格尔以独特的语言道出了一个时代的痛苦，以思辨的方式洞悉了西方文明的症结，以虔敬的态度守护着神圣的思想，以审美的眼光去观照人类的生活以及人类所生活的世界。

　　海德格尔兼有哲学家与诗人的气质。虽然他一辈子都保持着农人的质朴，但他始终关注着工业文明的后果。他在早期著作中表达了对烦恼、无聊、痛苦和死亡的深刻体悟与感受并因此获得了存在主义哲学家的称号。在他眼里，西方文明在很大程度上走错了道路，因为它遗忘了作为意义根源的人的“存在”。人与自然的分裂和对立是西方主体主义思维方式造成的直接后果；它表现了人与世界的一体性在片面的技术统治下土崩瓦解，人在现代世界普遍感到没有依托和归属。人的物质欲望被全面煽动起来之后失去了合理的规约和导向，以致我们的世界变成了物欲横流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人必然在制造工具时也把自己变成了工具，在制造和操作机器时也把自己变成了机器。这样，许多人不仅不爱思想，而且蔑视思想。当我们发现我们的地球已经变成百孔千疮的矿场和毒害生命的垃圾场时，我们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已无家可归；当我们陶醉于技术文明时代的成果而失去思想能力时，才发现守护思想其实是摆脱浮泛无根的生活必不可少的条件。海德格尔对技术文明的批评也许不能为一些人所接受，但他提出的问题却是极其深刻的并且需要我们这些身处发展中国家的人认真对待，因为西方社会曾经出现的问题已经成为或正在成为我们的问题，而且有些问题提早出现在我们的社会里，使我们来不及准备和应对。环境问题、资源问题以及与此相关的人口问题，人的精神空虚、信仰缺失和迷乱问题、道德沦丧与人的尊严、身心健康在资本与技术的联合统治下受到严重损害的问题等等，是我们现在不得不认真思考和应对的问题。海德格尔深刻地指出，只有有思想的人才会提早意识到这些问题带来的可能后果。天、地、人、神原本是统一的。

　　在无思想的时代，守护思想显得尤为迫切; 在诗人隐退的时代，保留一点对诗意生活的向往显得特别珍贵。“思想将如明星朗照在世界的天空”。这是海德格尔的预言，也是我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