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六月

　　■文/张佳玮

　　交通灯亮出红色时，我和孩子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扫着花圃中的夏花，并进一步四处扫视寻找端倪。六月的阳光被云线切挡着，片段性的落在他的头上。我希望他能够因这金色的抚慰感觉到心情欢畅，就像他的课本或者动画片里，麋鹿和兔子在碧绿的野外奔跑时，那一贯出现的天气。

　　“哥哥，”孩子喊着我———对我而言，叔叔，哥哥，这些称呼都可以接受———“你是在打算给我一个惊喜吗？”

　　“噢，这个，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我回答。

　　这个回答如此老套，以至于我感受到某种风干后的牙糁味道。与我一起负责此事的同行人影在路旁一闪即没，可以想象他正嘲笑着我的尴尬。我负载着一个呆傻的角色———孩子对我打算给他惊喜这一事实心知肚明，不会再为任何欢跃的事实而瞠目结舌。如果他为了配合我给他的惊喜而故作惊讶，那我只会领受双重的尴尬。这是一套戏剧格式一样的欢乐。交通灯变成绿色时，我必须牵起孩子的手，继续前行。

　　我们必须穿过那一天六月的街衢，我必须不动声色的暗示孩子，让他注意到照相馆的彩色玻璃、花圃中新开的蔷薇、悬铃木的叶影和商店檐角的铃铛。这些轻微的灵动的细节像被剪碎的拼图，在孩子的眼中掠过时能够使他的情绪慢慢升温，心跳开始加剧。我希望，六月的阳光和流云能够无时不刻的给予他呵护。

　　转过街角的时候，我将会发出庸俗的信号———一个口哨，一声叹息，一句明亮的歌曲，一声击掌，诸如此类———孩子将会看到两边的街道，窗中飘出缤纷的气球。鲜亮的纸版画———迪士尼动画片系列里的东西们，唐老鸭，米老鼠，机器猫，黑猫警长，丁丁，哪吒，孙悟空，军舰模型，机器人们，歌谣，纸做缀有星辰的天空背景，橙色的汽水，足球，电子游戏的音乐。这一切将会整齐的出现在那个孩子面前。而我则走到楼宇的阴影之下，远距离的观看孩子的笑脸———阳光应当很凑趣的转过来，朝向孩子的脸。他的脸像夏花一样盛开，烂漫欢笑。

　　或者换一种讲故事的方法，我就是那个孩子。在若干年前的许多个六月，我就是用这种简单至极的思维来幻想这一切的———将会有一个兄长或者长辈在那个清晨把我叫醒，他将会容许我拖沓的用彩色牙膏刷牙，磨磨蹭蹭的洗脸，并且在吃饭时躲避我厌吃的蔬菜。他应当能够尽力掩饰即将带给我的惊喜，而诱惑我去到街上游玩。我对我即将得到幸福坚信不疑，唯一的疑虑在于幸福究竟是什么。那时的我能够幻想的范围无非是动画片、电子游戏和连环画。我能够幻想的世界便是新村内的花园，那里每到六月便生满蔷薇。作为孩子的我躲避着花刺，在蔷薇丛中与人玩追跑游戏。我幻想能够出现的那一切———缤纷的气球。鲜亮的纸版画———迪士尼动画片系列里的东西们，唐老鸭，米老鼠，机器猫，黑猫警长，丁丁，哪吒，孙悟空，军舰模型，机器人们，歌谣，纸做缀有星辰的天空背景，橙色的汽水，足球，电子游戏的音乐———最后都不过停留在我的梦境中。梦境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日渐扩容，但色调变暗。直到最后，我发觉我不再期盼这一切时，我便不再是我幻想的角色了。

　　六月的第一天是孩子的节日，这是我们默认的事实。在我还愿意幻想的年份里想象过繁花似锦的礼物，但最终我连一个假日都没有等到过。我祝福孩子们，希望他们能够想象自己的节日———想象的过程是最为瑰丽的享受———并最终获得一些———我和我的朋友们错失的———补偿。

　　一如我曾经希望少年时的自己得到祝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