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和案收场，媒体特权未决

　　美国来信之林达专栏

　　6月2日，美国各大媒体报道，美籍华裔科学家李文和诉联邦司法部和能源部侵犯其隐私权的民事诉讼，将以联邦政府付给李文和89.5万美元，报道李文和案的五大媒体付出75万美元，共计164.5万美元而结束。

　　台湾出生的李文和原来在美国能源部所属的洛萨拉摩斯国家实验室工作。1999年，司法部调查人员怀疑他违法将技术秘密输出美国，提出了59项指控。法庭在司法部要求下，将其单独羁押，拒绝交保候审。当时，这是媒体的轰动新闻，各大媒体都作了报道。司法部和能源部面临巨大压力，一方面，民众普遍认为能源部管理混乱，没有管好国家重要技术机密，有失职之过；另一方面，刑事专家立即指出，司法部要在法庭上证明李文和的罪名成立，可没那么容易。根据联邦法律，要证明间谍罪，必须有充分的证据。在将李文和羁押了九个月以后，司法部拿不出能证明李文和是间谍的证据，面临骑虎难下的局面。最后，李文和就其中一项“不当处理电脑资料”罪向法庭认罪，司法部在此条件下撤销了其他指控。这一刑事案件就此结案。

　　可是，事情远没有结束。既然一个公民只有“不当处理电脑资料”这一项罪，却被单独羁押九个月，而且媒体广泛报道了他个人的事情，这个公民就是受到了政府的不公平对待。法庭在释放他的时候，法官为他被单独羁押九个月而表示歉意，因为他的罪名不该受到法律如此苛待。之后，当时的克林顿总统为他受到的待遇公开表示道歉。不过，当国会举行听证会调查司法部在此案中是否滥用职权的时候，却否认迫害无辜。当时的司法部长雷诺女士在国会听证会上说，“李文和先生是一个被定了罪的重罪者。”她这么说是因为“不当处理电脑资料”是一项刑事重罪，而向法庭认罪就等于被定罪。

　　不过，定罪归定罪，为别的不能定罪的指控而受到苛待，仍然是不公正的。李文和一出狱，马上就动手讨还公道。他很快出了一本畅销书，诉说自己受到政府部门不公正对待，书名叫《我的国家起诉我》。与此同时，他向联邦法庭提出民事指控，控告司法部和能源部向媒体不当透露他的隐私，侵犯了他的隐私权。这一次，是“我起诉我的国家”了。

　　为了证明是政府向媒体透露了他的隐私，他要求当初作出报道的五大媒体的记者出庭作证。法庭向这些记者发出了传票，这些记者却以“对新闻来源保密”的理由，拒绝透露他们的新闻来源。法庭判定这些记者拒绝作证是“藐视法庭”，判决每天500美元的罚款，直到他们同意作证为止。记者是否有拒绝作证透露新闻来源之特权，最近几年联邦法庭就此问题已多次和新闻界发生对抗，《纽约时报》记者为此被判入狱。李文和诉美国政府一案，是这一对抗的最新一例。

　　经过漫长的司法程序，联邦司法部和能源部的部长，早就随着总统改选而换人，政府一方已经换了一茬人。最后，此案以6月2日宣布和解而结束。李文和在“我的国家起诉我”一案中受了委屈，在“我起诉我的国家”一案中讨回了公道。他表示满意和欣慰:“我们希望今天达成的协议，将向政府官员和新闻记者发出强烈信息，他们在履行职责时必须也应该对其行动负责，敏感对待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公民的隐私利益。”这显然是此案结果的一项重大意义。政府和媒体，一官一民，力量强大，而公民个人的力量相比之下微不足道。强势必须“敏感对待”每个公民之隐私，否则，即使有了法律，区区个人还是得不到保障。

　　可是，《纽约时报》和CNN等媒体在报道这一和解以及各方对此和解之反应的时候，都表现得五味杂陈且忧心忡忡。他们更关心的是，此案结果对确立新闻界游戏规则将产生什么影响。《纽约时报》报道说，政府部门并不承认他们侵犯了李文和的隐私权，而答应赔钱的媒体也不承认他们当初的报道不真实。那么为什么和解呢？他们发表联合声明说，他们是出于无奈，根据联邦法庭以往对此类案件的裁决，他们认为联邦法律缺乏对新闻记者的保护条款，为了避免他们的记者以“藐视法庭”被罚入狱，他们认为如此和解是保护新闻来源和保护记者的最好结果了。

　　媒体做出这样的和解，是美国历史上的第一次。这第一次却并没有解决往后新闻界的游戏规则问题，你总不见得以后每次有新闻来源疑问的时候都出钱和解。此一和解的遗憾是，新闻法没有在这次和解中得以完善。新闻记者保护自己的新闻来源，在法庭上是否具有拒绝作证的特权，仍然具有争议。美国的法庭，传统上承认配偶之间，听取宗教忏悔的神父，听取病人诉说的精神医生，具有拒绝作证的特权。虽然美国很多州的法律承认新闻记者有权拒绝透露新闻来源，联邦法律却没有明文规定。近几年联邦法庭在此问题上的裁决，大多对记者不利。

　　有意思的是CNN在此案中的表现。当初报道李文和案的时候，CNN有一个记者皮埃尔·托马斯发出了大量报道。现在托马斯已经离开CNN，为ABC新闻社工作了。ABC是这次参与和解的五大媒体之一，而CNN花了一百万美元做托马斯的辩护费用，却拒绝参加和解。CNN声明说，如此出钱和解是否合适，他们有不同的理念。CNN向联邦最高法院上诉，要求最高院就记者的特权问题作出裁决。最高院已经在考虑接受这一上诉，此时李文和的律师向最高院表示，双方即将达成和解结束此案。最高院在得知后，按照司法原则，不再考虑接受上诉。于是，有关记者和新闻来源之间的特权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我的国家起诉我”的刑事案，将以政府检察部门的教训而载入史册，而“我起诉我的国家”之民事案，更会成为美国新闻法规史上的重要案件。这一次，最高法院没有出场。下一次，总有把最高法院请出来的一天。

　　(作者系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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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