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村长”越线毁林建厂

　　“好村长”越线毁林建厂

　　为何生态控制线划定后仍然冒出大量违建，从朱古石村事件中可以管窥其中原因

　　反思违建

　　编者按藏污纳垢的违建再次成为一个烽烟四起的战场。在关注政府部门重拳围剿的同时，反思违建为何呈现“疯长”态势也显得非常必要。事后的追惩鼓舞人心，但事前的预防链条又为何失效？

　　本版将要呈现的若干案例，或许可以为读者呈现违建迷局的大致轮廓——某些政府部门盲目的利益驱动、市民自私的财富梦、治理政策的不完善、违建者的游击术……

　　本报记者曾妮

　　这是一个颇具标本意义的案例。一位带领村民致富的村长为了招商引资，竟然带头违法毁林建厂。更具意味的是，由于政府生态控制线的模糊，这位村长和村民们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违了法。“其实被抓的几个人挺冤的”，居委会一领导说，而村民们也集体要求上级对被刑拘的村长从轻发落，因为租地建厂一直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

　　深圳市龙岗区五联社区朱古石居民小组组长刘远明在村民眼中是一个“有为”的村长(龙岗区街道建制以后改“村”为“居民小组”，当地居民习惯上仍称朱古石村，领导干部也被称为村干部)，但上个月底，刘远明及其他3个村干部却被森林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了，原因是刘远明带头签订了一份租用林地的合约，并于去年11月底在林地上推土17787平方米，而这块林地恰好在去年11月1日被划入基本生态控制线。

　　对于这条生态控制线，深圳市委书记李鸿忠曾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基本生态控制线是“铁线”，谁也不能碰，谁碰处理谁。

　　村长被刑拘了，村民们觉得冤。他们觉得，土地是自己村的，而且租地建厂一直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基本生态控制线究竟被划在哪里。

　　今年3月，深圳市规划局通过卫星监察发现，在短短4个月内全市基本生态控制线内共发生违法建筑163处，这些违法建筑96.82％集中在关外宝安、龙岗两区。为什么在“铁线”划定之后还会冒出这么多违法建筑？通过剖析朱古石村毁林事件，可以管窥到其中的原因。

　　4个月内惊现163处“铁线”内违建

　　今年3月，深圳市规划局用卫星给深圳市基本生态控制线内974平方公里的土地拍照。卫星图片传回局里后，技术人员将这些图片与去年11月拍的卫星图片进行比照，结果发现基本生态控制线内发生了202处地表变化，其中涉及违法建筑的共有163处，其中96.82％的违法建筑集中在关外宝安、龙岗两区。

　　这一发现让市规划局的官员们大吃一惊。市规划局的官员们本以为这下不会有人敢轻易“捞过界”了，没想到短短4个月内，生态线里竟然冒出这么多违法建筑。

　　市规划局立即把这一情况报告给深圳市政府。5月15日晚，深圳市政府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决定在半个月时间内，将所有在基本生态控制线划定后产生的新违建夷为平地。市长许宗衡指示，在此次查处中，不但要拆违建，还要追究主要责任人的法律责任。据当时参加会议的官员说，市长对这一情况十分“震怒”，“当时说了一些很重的话”。

　　而此时的龙岗区龙城街道五联社区朱古石村，村长刘远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3名村干部被刑拘

　　5月15日晚市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之后，各方行动非常迅速。16日下午，五联社区紧急召集各居民小组负责人开会，传达区政府关于及时果断查处基本生态控制线内违法建筑行为的通知。

　　此时，刘远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会后的几天，刘远明找到租地建厂的业主，迅速组织人力、购买树苗，冒着大雨在已平整山地但还未建厂房的面积上补种了各种树木5000多棵。

　　该村涉及铁线内违法的土地共有两处，其中较大的一处已经建好了两层厂房，内部也已经装修好了，眼看着马上就可以招租了。厂房老板当时仍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不一定会拆厂房。后来得到区里通知，违法建筑坚决要拆除，投资150万元的厂房瞬间内被炸得灰飞烟灭。老板一气之下进了医院。随后，农业部门对这片土地进行了复绿。

　　5月21日星期天，龙岗区有关领导在五联社区居委会主任的陪同下冒着大雨察看了复绿后的土地。5000多棵孱弱的树苗在风雨中摇曳，据说这里2年内就会恢复成绿地。

　　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5月26日，森林公安分局将毁林人刘汉忠、麦志敏进行刑事拘留(两人均为朱古石村干部)。27日，又将村长刘远明和一个毁林建厂的老板刑事拘留。

　　村干部不知生态控制线划在哪里

　　经森林公安分局龙岗派出所调查，2002年7月1日，五联社区朱古石经济合作社小组长刘远明、小组干部刘汉忠、会计麦志敏等人与个体经营者刘友珍、张远芬签订了一份在该村大坑地块林地租地建厂的合同书，租期为50年。

　　2005年11月底，未经政府有关部门批准，刘远明和刘汉忠、麦志敏等人擅自决定在朱古石大坑村林地推土17787平方米，推土费用10.6万元由刘友珍支付。

　　蹊跷的是，这一地块早在2002年就已经租出去了，如果刘远明等人赶在2005年11月1日基本生态控制线颁布之前平整土地，那么他将安然无恙。因为按照《深圳市基本生态控制线管理规定》，对于基本生态控制线颁布实施前已存在的违法建筑，市政府暂时承认现状，各有关部门将结合现状分阶段制订拆除及恢复植被的处理方案，并不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为什么刘远明等人偏偏在“铁线”颁布之后毁林呢？

　　“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基本生态控制线具体被划在哪里。”五联社区居委会的张书记告诉记者。

　　据了解，基本生态控制线颁布后有关部门确实将基本生态控制线范围图下达到了社区，但是范围图上没有具体划定坐标，以至于村民一直不清楚基本生态线被划到了哪里。

　　在五联社区居委会上交给龙岗区委区政府的调查报告中写道：“生态控制线出台至今，农村基层干部根本不知什么是生态控制线，职能部门从未下到基层定案坐标，从未组织社区干部现场交底(即将审定立法的生态控制线逐一与社区干部见面)。”居委会一位领导叹息：“其实被抓的几个人挺冤的。那个地方一直在挖，因为不知道基本生态控制线划在哪里，一不小心就挖过线了。”

　　“不知道基本生态线”的说法得到了龙岗区监察局有关负责人的证实。该负责人说，几个顶风毁林的村干部确实不知道基本生态控制线，但是这不能成为其毁林建厂的理由，因为这几个村干部清楚地知道毁林是违法的，毁林10亩以上就构成刑事案件了，按照这一标准刘远明等人已经构成刑事犯罪。

　　背后的利益驱动

　　在深圳市规划局此次监测到的基本生态控制线内违法建筑中，发生在宝安、龙岗两区的占了绝大多数。难道仅仅是因为关外地多吗？

　　毁林建厂的背后是强大的经济驱动力。五联社区地处深圳市与东莞、惠州的交界处，是深圳市较为偏远的山区。整个社区面积共有32平方公里，是深圳市最大的社区之一，但是社区内3个水库(清林径水库、黄龙湖水库、杉坑水库)就占去了20多平方公里，真正全社区工商和居住用地不足4.1平方公里。

　　众所周知，关外原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收工厂地租，哪个村地越多、工厂越多，村里就越有钱，村民年底分红也越丰厚。五联社区共有14个自然村，朱古石村是其中最富有的一个村，原因很简单，朱古石村是工厂最多的一个村。

　　在村民眼里，刘远明是一个“有为”的村长。据说，朱古石村2001年曾欠银行借款和工程款300多万元，村民年分配只有1500元左右。2002年村领导班子换届选举，村民一致选举刘远明担任村长。自从刘远明当上村长后，村里“一年一小变，年年气象新”。2002年以来，共引进各类企业20多家，新建商场商店50多家。朱古石村集体收入逐年增加，村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不但还清了村里的债务，2005年居民人均分红达到了1万元。

　　与此相对比，“沿水库的几个村改革开放20多年来还没有建起一个厂！”由于水库是极度敏感区域，不能开发、不能耕种，那几个村根本无地建厂，有的村每个村民年底分红才1000多元。

　　“这是真正的蚕食”

　　遗憾的是，这位“有为”的村长显然没有充分重视生态保护的重要性。根据深圳市规划局的卫星监测，2004年时大坑地块还是完好的原生林地，2005年11月拍摄卫星图片时，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林地被破坏的情况。2006年3月再对大坑地块进行卫星监测时，图像上的绿色又少了一些，市规划局的官员说：“这是真正的蚕食。”

　　记者走访朱古石村时发现，该村多家工厂就建在山边。很多建成多年的工厂都是挖平山地之后建的。采访中很多工厂的员工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工厂是否处于基本生态控制线以内。

　　这种侵蚀林地的行为基本上是得到村民的支持的。据了解，此次大坑地块被卫星遥感动态监测到的17787平方米山地，在2002年出租给业主时，事前经过了全体居民大会讨论同意。在事发之后，村民还集体要求区委、区政府对刘远明等人“从轻发落”。

　　在生态和经济利益之间，村民似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市规划局有关负责人指出，宝安、龙岗两区许多原村民都非常缺乏法律意识，常常把村里的土地当成自己家的，觉得自己想怎么处置就可以怎么处置。再加上很多违法建筑地点非常隐蔽，如果不是使用卫星遥感拍摄就很难发现。

　　龙岗区监察局有关负责人进一步指出，类似的情况在关外非常多，管都管不过来。而且这种违建行为背后往往隐藏着腐败，因为一些租地合约是村领导自己与业主签订的，并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

　　“铁线”内违建已全部整改

　　记者昨日从深圳市查违办获悉，目前卫星监测到了全市六区基本生态控制线内163处涉及违法建筑的行为已经全部整改。

　　南山区在辖区生态控制线内有变化的55处图斑中，5处建议维持现状，6处待后处理外，其余的44处已经全部处理。桃源街道办对辖区内3栋违法抢建的建筑进行了强制拆除。拆除后，街道办将对附近土地进行平整，实施简易绿化。

　　宝安区观澜街道君子布社区山水田园农庄在水库边违法搭建钓鱼台，目前正在拆除中，已拆除8栋240平方米。宝安区区长李文龙带队并现场指挥、督促深圳市喜德盛石碳纤科技有限公司自行拆除位于生态控制线内的违建厂房4771平方米，工棚800多平方米，并要求其做好植被复绿。

　　至此，这场清查基本生态线内违建的风暴告一段落了，但是留下的教训却值得深思，否则基本生态线内的违法建筑将久治难愈。

　　五联社区居委会的张书记说，这次的事件是一个教训。他已经向国土部门提议，进一步明确基本生态控制线的坐标，居委会将之明确告知每一个村民。

　　市查违办在撰写此次清查“铁线”内违建的报告时，指出短时间内出现如此多的违建，背后确实存在历史遗留问题和宣传不到位的原因，建议有关部门下一步加强基本生态控制线的宣传，明确基本生态控制线的具体坐标。市规划局有关负责人也建议，必须在宝安、龙岗两区的原村民中加大法制宣传，树立规划的权威性。

　　名词解释

　　基本生态控制线

　　城市基本生态控制线是指为了保障城市基本生态安全，维护生态系统的科学性、完整性和连续性，防止城市建设无序蔓延，在尊重城市自然生态系统和合理环境承载力的前提下，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划定的生态保护范围界线，是一个城市生态安全底线。2005年11月1日，深圳市以市政府令的形式颁布实施了《深圳市基本生态控制线管理规定》，这也是全国首个城市基本生态控制线。根据划定的控制线，深圳全市1952.8平方公里的陆地面积中，有984.7平方公里土地被列入其中，占全市陆地总面积的50％，除了重大道路交通设施、市政公用设施、旅游设施和公园绿地以外，禁止在基本生态控制线范围内进行建设。基本生态控制线范围图是《深圳市基本生态控制线管理规定》的组成部分，与其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图：

　　违建的工棚已经拆除。丁玎摄

　　工地现已复绿。丁玎摄

　　在地图上，生态控制线(红线标)没有具体的坐标。丁玎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