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约九垓游——朱熹蔡元定风云际会

　　蔡铭泽

　　“万壑争流处，千年树石幽。危亭因我作，胜日为君留。酒笑红裙醉，诗惭杂珮酬。尚嫌心境窄，更约九垓游。”南宋乾道年间，著名理学家朱熹为奉和挚友蔡元定写下了这首意境清逸、脍炙人口的诗篇。

　　蔡元定(1135－1198)，字季通，学者称西山先生，建宁府建阳县(今属福建)人。南宋著名理学家、律吕学家、堪舆学家，朱熹理学主要创建者之一。朱蔡生长同邑，年龄相仿，政见一致，学术同趣，互为师友，终身相交相知。

　　宋高宗绍兴二十九年乙卯(1159)，蔡元定闻朱熹名，往师之。熹扣其学，大惊曰:“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列。”遂与对榻讲论诸经奥义，每至夜分。在此后长达四十年的交往中，蔡元定成为朱熹学问的重要讲论者、启发者、著述者和修订者。综观他对朱熹理学之贡献，要者有三:

　　一曰:因数明理，相得益彰。中国传统思想虽然学派纷纭，但均源于对《易经》的推演。在《易经》推演中，历来有义理易学和象数易学之分。正统的儒家思想在宋代之所以能够别开新局，形成程朱理学，主要是因为两宋学者在辨析义理的前提下，又辅之以象数易学。南宋建阳蔡氏，家学渊源深厚，元定之父蔡发于易象天文地理三式之说，无所不通，而皆能订其得失。而季通乃能承厥志，尤邃律历，讨论定著，遂成一家之言，使千古之误，旷然一新。元定将全部聪明才智和终生精力贡献于朱熹理学之创建，使之成为超越千古的思想高峰。正如后世学者黄宗羲所言:“濂溪、明道、伊川、(横渠)，讲道盛矣，因数明理，复有一邵康节出焉。晦高压电、南轩、东莱、(象山)，讲道盛矣，因数明理，复有一蔡西山出焉。孔孟教人，言理不言数，然天地之间，有理必有数，二者未尝相离，河图、洛书与危微精一之语并传。邵、蔡二子欲发诸子之所未发，而使理与数粲然于天地之间，其功亦不细矣。”

　　又曰:伴随左右，砥砺人生。蔡元定常侍朱熹左右，协助营建书院，辩难解惑，教授生徒，成为朱熹的得力助手，深刻地影响着他的生活轨迹。乾道六年庚寅(1170)，择地建阳县崇泰里马伏村天湖之阳的寒泉坞，葬朱母祝氏，并协助朱熹修筑寒泉精舍和云谷“晦庵”草堂。自此，朱熹将讲学和著述中心逐渐由五夫迁至建阳。为了照顾朱熹的生活，元定举家自麻沙迁居崇泰里之后山，与朱熹朝夕相处，讲论学问，有所疑难尝悬两灯相望。朱氏三代客居闽北，留恋故里，元定力劝其返闽。尚若朱熹留居祖籍，离开建阳理学群体，其学术路向，必为另一景况。蔡氏劝阻，于朱熹理学形成与发扬功莫大焉。庆元元年(1195)，党禁肇始，朱熹罢归建阳。在严峻的形势下，元定心系师长安危，协助朱熹扩建沧州精舍，劝阻朱熹上万言书辩诬，避免了更大的灾难。晚年朱子饱受丧子之痛和政治迫害，能够潜心学问并发扬光大，与元定的悉心体贴关系极大。

　　再曰:参与著述，共创辉煌。时语有云，“某某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往事越千年，作为一个庞大、复杂、精深的思想体系，朱熹理学又何尝不是星光灿烂的闽学群体智慧的结晶。其中，蔡元定作为朱熹主要著作的讲论、撰写和修订者，更是功不可没。《宋史·蔡元定传》载:“熹疏释《四书》及为《易》、《诗》、《传》、《通鉴纲目》，皆与元定往复参订:《启蒙》一书，则嘱元定起稿。……其平生学问，多寓于熹书集中。”《朱子全书》的开篇之作《周易本义》和《易学启蒙》就是经由和蔡元定反复商量、修订完成的。朱熹其他重要著作如《近思录》、《太极图说解》、《资治通鉴纲目》(东汉及其以前部分)、《周易参同契考异》等均由蔡元定协助撰写和修订。直至逝世前夕，元定仍将有关“楚辞注释”、“邵氏历法”、《诗》、《易》等“繤述未全者呈上(朱熹)，(乞)先生以成之也。”正是由于蔡元定等闽学精英的参与，朱熹理学才达到了中国思想史的高峰。

　　对于蔡元定的杰出贡献，朱熹给予高度评价。生前，朱熹赋诗将他与著名学者张栻相提并论。诗云:“风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年华供转徙，眼界得清新。试问西山雨，何如湘水春？悠然一长啸，绝妙两无伦。”庆元二年丙辰(1196)，朱蔡同党罹祸，元定以处士谪贬道州，四年病逝贬所。临终，致书先生，深以师道不立为忧，噩耗传来，朱熹若折左肱而失右臂，相向长号，天何夺吾季通之速耶？又三撰诔文，深致其哀。文曰:“呜呼！季通而至此耶！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穷之辩，不可复得而见矣。……并游之好，同志之乐，已矣已矣，哀哉哀哉！”越二年，苍老的朱熹抑郁而终。

　　天地间，两个精诣卓绝的生命蒙冤而逝。“尚嫌心境窄，更约九垓游。”朱蔡风云际会，以其人格、思想和友谊，超越时空，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