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有千竿竹

　　■杨不易

　　现在，我在这里想起老家门前那些葱茏的竹子，想起“门有千竿竹，家藏万卷书”。可我的父亲不这样想，他一直对门前那些竹子耿耿于怀，因为那些并不属于自己的竹子挡住了阳光。

　　在杨桥，绝不会有一片无缘无故的竹林。竹林的旁边定然是人家。倒不是说离开了房屋的依托，竹子们便要为风吹雨打而折腰，而是这些竹子实在有些穷凶极恶。它们的根须无处不在，而且迅速生根发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把脚下搞成一片不毛之地。对杨桥人来说，这简直会要了他们的命。所以，在杨桥，竹子都种在房前屋后，以便充分利用每一寸贫瘠的土地，同时也作为一个农户存在的标志。

　　大多是一种被称为“直竹”的竹子，生长颇快，但并不结实。杨桥人用它们来编制背篓、簸箕等用品，或者干脆拿来充作竹篱笆。旧时的房屋，半砖墙或者半泥墙，剩下的上半部分，就用糊了草泥的竹篱笆挡风。也许有人盖瓦房，没钱买木料，便用竹子来充作桷子，显得很是简陋。

　　二层三层的小楼房在杨桥慢慢林立起来，竹子们越发没了去处。便有翻山越沟的贩子来收购，据说是买去生产火纸。火纸是乡下人烧给鬼神和先人的冥币，不愁没有销路。曾去过一次生产火纸的作坊，他们用一种称为“舀纸”的原始工艺，把竹子打成浆，然后变成黄而糙的纸。作坊的房前屋后，晾满了那种淡黄的火纸，在阳光下悠悠地飘，充满着神秘。

　　也有斑竹，被称为“硬头篁”，质地结实，但生长极慢。“硬头篁”在乡下用处也不多，通常只能充作晾衣物的晒竿。杨桥人对它们有些不耐烦，所以栽种极少。而楠竹之类的“高档”竹子，在杨桥难觅踪影，如果有人修房造屋需要，则从外地运来。

　　尚有一种让小孩子们又爱又恨的“小水竹”。“小水竹”似乎永远长不大，又细又嫩地藏在竹林或者水边，小孩喜欢削下一截来制作哨子。把竹筒的一端削成斜面，嵌上一片竹叶挡在斜面筒口，就成了一个吹起来“嘟不嘟不”的竹哨。但是，一旦父母手里拎着那么一枝“水竹条”，孩子们必定望风而逃。“水竹条”总是被充作惩戒调皮小孩的刑具，因为细长而“功效卓著”，所以令人畏惧。

　　我家的房屋在一个院落的后面，门前就是别人种在“屋后”的竹林。十多年前，是很大一片竹林，走出家门就穿行在竹子之间，清凉而静谧，曾是我少时的乐园。但是因为竹林挡住了院坝的阳光，父亲对此并不乐意。这些年，邻居们纷纷改建房屋，竹林慢慢被清除，只剩下一小片，离我家门也远了。阳光每日纷纷扬扬地洒在院坝里，满足了我父亲抢收季节迅速晾干粮食的愿望。

　　父亲在屋后培植的一片竹林，也因为自家修建房屋而清除。但是，作为杨桥的一个农户，到底是离不开竹子的。上次回家看望父母，在一片被旁边竹林围攻而荒掉的土地上，父亲正努力培植自家的竹林。我帮着父亲把几株连泥带根且被挡腰砍去上半部分的竹子栽种在了大坑里。父亲说：“没有竹子还是不行。”

　　看着那几株倚势可待的竹子，我突然想起某个下午的时光。一个老人坐在我家门口，在斜阳余晖下细细地破开一片片竹篾，好像，他正准备编制一个收拾粮食的器具……那是我的外公，他已经去世15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