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洋彼岸为国内企业维权

　　热点透视

　　黄文俊

　　赴美听证

　　2006年3月25日，从首都机场出发，经过了近18个小时的远程飞行之后，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工作团队及国内专家抵达了目的地———美国华盛顿特区。他们无心欣赏旖旎的异国风光，因为一场艰巨的战役正等待着他们。9个月前，几种小小日用品技术“地板锁扣”突然成为中美贸易之间的重大题材，国内17家木地板企业涉嫌侵犯美国相关企业的专利权，被诉至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此次诉讼关乎产值高达300亿元的国内强化木地板市场的未来命运，一旦败诉，中国的强化木地板生产企业都将可能被迫退出美国市场！此行他们的目的，就是在历经了与申请人长达四个阶段的拉锯战后，进入短兵相接的听证会阶段的较量。

　　作为五家中国被告企业和一家行业协会的代理人，德恒律师事务所及其美国合作所派出的12人的律师队伍，全程参加了调查听证会。这是有史以来我国律师第一次全程参与听证会每个阶段的调查工作，也是第一次由我国院士率领的中国专家队伍走向证人席，挑战所谓的“国际知名专家”，更是在贸易摩擦中不断经受磨练的中国企业又一次振臂而起，向贸易保护主义的鼓吹者们大喝一声：“No！”

　　近年来，美国频频对中国产品挥舞关税法“337条款”的大棒，使之成为影响中国企业出口的最严重贸易壁垒。从1984年美国对我国的出口产品启动第一次337调查程序到现在，美国已对我国发动了49起337调查案件，相比其他类型贸易摩擦，其逐年上升的发展势头是前所未有的。

　　所谓337条款调查，是基于美国1930年关税法案中的337条款，这是一条独特的条款。该条款授权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有权针对有关产品进口过程中出现的各种“不公平行为”和“不正当手段”启动调查，并可据此禁止这些产品进入美国市场。

　　ITC于2005年7月29日立案启动的本次针对强化地板的337调查程序。在近9个月的时间里，德恒律师事务所与美国合作所代表国内企业完成了书面答辩，答复申请人的四轮调查取证请求和三轮证据采信请求，代表国内企业向申请人进行调查取证，研究分析涉案专利及涉案产品、聘请专家撰写专家报告，提交专家试验报告及反驳申请人专家报告、参与三轮和解会议，以及接受质证等大量繁琐与细致的庭前工作。如果将调查取证阶段所涉及的案件资料摞起来，约有近10米之高。

　　艰难质证

　　2006年4月3日，美国时间上午八点零四分，随着穿着黑色法袍的卢克恩法官走进位于华盛顿特区的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101听证室，强化地板337调查程序听证会拉开了帷幕。

　　当事人、出庭人员核对及简单陈述结束后，质证程序开始了。首先由申请人进行专利说明与指控陈述，其次申请人方证人出庭作证，然后申请人对其专家进行直接询问，把争议焦点归纳集中。不得不感叹的是，申请人花1500万美元的诉讼费集聚起来的律师团队果然不俗，他们带去作为证据的木地板样本及资料整整33箱，每个箱子、每本材料上都贴好了标签；几万页的资料，首席律师几乎可以清楚地知道哪几行字写的是什么，随时可以找出一段文字及图表进行陈述或辩论。他们的专家都是美国人，在质证中没有语言上的障碍，与律师配合得相当好，给人的感觉就是，专家的证言非常流畅，论证也极有次序。

　　申请人陈述结束之后，由被申请人进门陈述并对聘请的专家直接询问。可以说，我方律师和专家证人在直接询问环节的表现是出乎意料地令人满意的。在美国GT国际律师事务所Mark、Kathryn两位337专业律师的提问和指引下，我方专家有条不紊、环环相扣地不断演绎与推理出我方应诉企业的产品不侵权，和申请人涉诉专利无效的专家意见。尤其需要提及的重大策略是，在律师的帮助下，我方专家通过专门的试验报告及现场演示，对申请人专家对相关产品的测量方法作了毫不留情地批驳，用以说明申请人专家的测量方法不具备科学性与客观性，极易导致非常大的误差，而不同的测试结果将直接证明双方争议产品的非同一性，继而反证我方产品的非侵权性。在我方专家的步步推理下，申请人的律师们开始交头接耳，沉不住气了。对方的Dimalleo律师几次站起来提出反对意见及异议，神情凝重得连休庭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行政法官的兴趣也大增起来，他走下审判台，直接站到证人席边上，并让全体律师们都围在我方专家边上，仔细地看着我方技术专家曹平祥教授的试验模拟演示与说明。法官与双方律师还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与专家交换意见。看着一批西装革履的大律师和饶有兴趣地穿着法袍的法官在ITC的法庭里，饶有兴趣地围着一名手拿着几块木板进行反复演示的中国专家的场景，我突然想到那句话：“科学是真正没有国界的。”

　　询问反驳

　　在经过两天的双方律师及专家单方陈述后，听证会第三天进入直接询问、交叉询问及反驳阶段。在4月5、6日和12日，我方律师多轮对申请人专家进行交叉询问，在我方律师的凌厉攻势和成功诱导下，对方专家提供了许多自相矛盾的证词，承认了多个对我方抗辩有利的问题，成功动摇了该专家的权威性和证词的可信度，为我方抗辩提供了非常有利的证据。

　　申请人律师对我方交叉询问时，重点攻击我方专家所作的实验报告。在律师的帮助下，我方专家沉着应对申请人律师的刁钻提问。我方律师灵活应变，既打乱了申请人律师的部署，又很好保护了我方的专家证人。

　　交叉询问中，我方专家分析了其与申请人专家实验方法的不同，揭示了申请人专家的错误测量方法，对申请人律师和专家意见进行了有力的反驳，支持了我方产品的不侵权抗辩。我方专家还引用了大量在先技术，证明申请人涉诉专利的无效性。

　　接下来几天的交叉询问中，双方的厮杀也达到了白热化。搏杀可以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双方甚至可以因为一个单词的解释与理解的不同而争论两个小时，到了寸土不让、寸土必争的地步。

　　感悟良多

　　卢克恩法官越来越从容，如同在主持一个脱口秀节目，极富智慧、洒脱又不失权威。企业代表和申请人的律师们也开始从容起来了，从9个月前面临灭顶之灾，全国上下一派慌乱，几乎无人敢云可胜，到今天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似乎也在渐入佳境。我们是在登一座看似不可能的天山，一批人已经登过了山腰，正不停地向山顶跋涉，这时，巅峰的山神真的紧张起来了。

　　时间在弹指间流逝，经过九天的高强度工作，应诉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在整个听证会进行过程中，我们的工作团队始终以一种积极、主动态度与对方进行博弈。经过一番艰苦工作和积极抗辩，我方在不侵权和专利无效等抗辩上取得了明显的进展。同时，在参加听证会之前对美国337调查存有的一些疑虑也一扫而光。整个听证会是在一种公开、公正、透明的情况下召开，行政法官那种起码在形式上的平和、冷静和超然物外的态度，以及高超的法律水平让我们对美国行政审判程序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在美国，这个以移民文化为文化根基、兼收并蓄、博采众家之长的国度里，多元化是其文明特征。同理，在司法活动中，也主张并倡导抗辩与充分举证，只要你认为有理有据，你就应当理直气壮地说清楚；对正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大踏步前进的中国企业来说，美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并不可怕，美国的337调查程序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只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们是有可能靠实力赢得美国市场的。

　　“中国企业与中国律师对337调查的陌生感和恐惧感正在消失。”强化木地板337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张齐生教授在离开华盛顿时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