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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愿天堂里不再有疯狂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6月16日16:48 杭州日报

  夏海微

  从父亲出事到现在两个多月了,章婕一家悲伤的情绪一直无法缓和。虽然母亲和姐姐在章婕面前从来不哭,但每天早上起来,她们红肿的眼睛和沙哑的喉咙,都泄露了她们内心的秘密。瘦弱的章婕,也变得越发消瘦和苍白。

  “不能想,一想心里就揪着痛。”章婕说。在父亲57年的生命里,贫穷、苦难和伤病,都没有将他击垮,而一个来历不明的精神病人,却凭借本能的力量,将无辜的父亲拖离人世。冤有头,债无主,“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诞、更令人不能接受的呢?”

  以前,章婕也曾听闻过精神病人伤人,甚至杀人的事情。比如2002年一个精神病人在杭州九莲新村行凶肇事连续砍伤了17人。当时这篇报道看得章婕心惊肉跳。不曾想,类似的事件竟然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了自己至亲的身上!

  以下是女儿章婕的讲述。

  父亲是我们全家人的支柱

  我是建德人,家住新安江镇,与新安江仅一街之隔。每天早晚,江边都会有很多散步的市民。父亲自去年退休之后,便加入了这支散步的队伍。早上,他会沿新安江边走上近一个小时。到了晚上,他又会和母亲一道,去江边的活动区跳舞。对于忙活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来说,这样闲适的日子是多么宝贵。

  父亲早年当兵,因公被支撑架砸伤,从此肩膀落下了伤病,每逢阴雨天,疼痛更甚。但父亲从不抱怨,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我们一家四口的日常开销,以及我们姐妹俩上学的费用,全靠父亲的工资在支撑。虽然经济拮据一点,但我们一家四口一直其乐融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和姐姐陆续上中学以后,母亲在附近的农贸市场开了家服装店,经常半夜出门去杭城进货,清晨再坐车回家,这样起早贪黑辛苦赚钱,家里的生活才一点点好起来。我和姐姐也算争气,不仅都考上了重点大学,而且相继在大城市里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父亲不仅是我们姐妹俩生活和精神的支柱,他更是母亲的依靠。当年父亲从部队探亲回家,和我母亲一见钟情。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俩就一直相亲相爱,几乎从未红过脸。母亲是个农村妇女,文化不高,父亲就耐心地教她认字、记账。母亲开了服装店后,父亲担心她在市场里吃不好,就每天做了饭给母亲送去,风雨无阻。

  父亲为人淡泊,喜欢舞文弄墨,还经常给报纸写点报道,抽屉里光是“优秀共产党员”的荣誉证书,就有数十本。从部队转业后,他在一家建筑公司担任领导职务,退休后,他又是社区的党委书记,认识他的人,一直亲热地管他叫“书记”。

  父亲无缘无故挨了打

  2006年4月10日、4月15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个黑色的日子。

  10日下午一点左右,如往常一样,父亲给母亲送了中饭,在店里坐了一会儿后,他就推着自行车准备沿江边返家。在到达江边之前,父亲经过一个停车场。这个停车场有顶棚没有墙,晚上是一些拾荒人员的暂住地,白天则像一个棋牌室,经常有人在里面开桌打牌。父亲欢喜打牌,那天他就停下车来,站在一个角落上看牌。

  父亲的背后,坐着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是不久前才到我们镇上来的,至于他是谁,从哪儿来,来干什么,谁也说不上。直至15号事发后我才听人说,三天前,也就是4月7日,他刚自杀过一次。当时,他跳入常年水温10摄氏度左右的新安江水中,在水中挥舞双手,嘴里叫嚷:“我现在不欠你了,我报仇了……”当时现场有好几位目击者,都被这一幕吓坏了,他们赶快报警。没想到,等民警赶到,这个人自己又从江中游回了岸边。民警把他传唤到派出所,他就一句话:“我就是要自杀,你们谁都帮不了我,别管我。”民警从他口里只获得三个信息:他叫麻某某,安徽人,今年40多岁。

  但是我的父亲,对此人一无所知。他一边看牌,一边还悠然地喝着茶。两副牌还没打完呢,麻某忽然站起身来,朝街对面的工地走去。他捡了半块厚实的砖头,又折回到停车场。大伙儿打牌的打牌,看牌的看牌,谁都没有在意他的这一举动。

  麻某走到父亲身边,突然抓起父亲的衣领,一记砖头就砸到了父亲的额头上。鲜血立刻从父亲的前额流出来。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父亲怔住了,周围的人也怔住了。麻某意犹未尽,举砖又打,父亲立刻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结果手上又被砖头砸了四五下。父亲反应过来,一把将茶杯扔到麻某身上,试图阻拦他的疯狂举动。周围的人也赶紧上来拉,麻某总算是被生生地架住了。当时很多人都鼓动父亲打回去解恨,但父亲没有反击,他只是气愤地追问麻某:“你到底为什么要打我?”而这个人只是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父亲去医院,伤口被缝了数针,麻某也被派出所带走。母亲很心疼,忍不住数落父亲:“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人家了,不然他为什么要打你?”父亲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根本就不认识麻某,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得罪他又从何谈起?后来母亲去派出所了解情况,派出所给母亲的答复是:没办法,此人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打了人也是白打。派出所还说,正在积极联系杭州的精神病院,准备把他送进去。

  原来是个疯子!母亲觉得很懊恼,受了委屈却没处声张。父亲看得开,他劝慰母亲:“没有打在太阳或后脑勺上已是万幸,那个疯子没有家属也没有住所,挺可怜的。”

  父亲坚持不让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可母亲还是忍不住给我们姐妹俩打电话。母亲说:“还好还好,这个疯子现在要被关进去了。这个人要是在社会上流窜,不知道有多危险呢!”

  夺命疯子就等在江边

  从4月10日到13日,父亲一直在家养伤,大门半步未出。直至14日,因为额头上的绷带松了,父亲才出门去医院。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要他第二天来拆线。

  15日上午8点左右,父亲送母亲到店里后,准备买点菜回家。他慢慢地在江边走着,走到了小亭子附近。就在这个时候,那位本该待在精神病院的麻某,突然冲过来朝父亲的后背就是一拳。据当时的目击者,一位在亭子旁锻炼的老太太回忆,她听见麻某冲着父亲叫嚷:“终于等到你啦!”

  事情后来的发展,不同的目击者有不同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因为江边护栏太低,麻某又靠江边站得太近,父亲在和他纠缠中,把麻某甩到水里去了。因为怕麻某被水淹死,父亲又马上跳下江准备救他。

  另一种说法是,两个人先是在岸上扭打了一会儿,之后便一前一后翻滚到江里。

  第三种说法是,麻某硬把父亲拉下了水。

  虽然这些说法不尽相同,但都能够证明他们落水后,父亲和麻某还纠缠、扭打了一会儿。父亲是会游泳的,他一直想上岸,却始终无法摆脱麻某的纠缠。之后,麻某的头沉了下去,再接下来,父亲的头也沉了下去……

  报警者是江边一个建筑工地的监管人员。他当时在4楼,看到两个人在江边纠缠,以为有人闹着玩,再一看,不对,两个人都落水了,于是赶紧报警。当时他从4楼冲下来准备救人,这期间水里发生了什么,他无法证明。

  由于众说纷纭,所以当时事件发生的完整过程,现在已经无法还原了。

  几分钟后,民警赶到现场,此时父亲的身体已经浮了上来。民警们把父亲的外套脱了,对他实行紧急救护,但父亲已经没有反应。不久120急救车也赶来了。麻某也被捞了上来,他的呼吸也已经停止。

  在同一时刻,我母亲对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听市场里的人说,江边死了两个人,一个是疯子,另一人好像是个老头儿。“疯子,是不是那个打我老头儿的疯子?”母亲非常震惊和惋惜,“哎哟,真当可惜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是说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吗?怎么把他放出来了?”

  母亲跟随人流来到江边。围观的人太多了,母亲因为害怕而站在远处,依稀看到一名穿着线衫的男子。母亲看不太真切,就返回了市场。

  上午10点多,派出所民警到市场来找母亲。他们想了解父亲今天出门穿什么衣服,衣服口袋里是不是放着一张医院的就医卡。母亲顿时心跳加剧,手脚冰凉。她预感到可能出大事了,却又不敢相信———那名死去的老人,怎么可能是孩子她爸?

  母亲惊惶失措地赶回家中,一直等到11点多,还没有父亲的消息。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坐不住了,又赶到派出所,请求辨认一下死者。但派出所民警不答应,他们说,没有亲属陪同,不能见。母亲一路小跑回家,打电话给住得最近的亲戚,要求他们马上赶过来……

  下午1点左右,我和姐姐接到电话,疯了似的从杭州、上海打车回家。晴天霹雳啊!肯定是搞错了!我的一直淡淡微笑的父亲,他的晚年幸福时光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遭遇这样的事情呢?我无法面对这个打击。一路上,我不断祈祷上苍,企盼奇迹出现。

  愿天堂里不再有疯狂

  在殡仪馆门口,我们坚持不让母亲进去,怕她受不了刺激。但母亲很坚决。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拦住她的人群,冲了进去。

  父亲被装在一个袋子里,只露出侧脸。母亲刚看一眼,立马晕倒在地。我忍住眼泪,走上前拉开黑胶带。我看到父亲冰冷而僵硬的身躯,被湿透的衣服包裹着,眼睛微微张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我想我需要亲手为父亲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裤,我要抚去父亲身上的那些伤痕,抚去父亲所承受的痛楚。

  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你擦干身子,换好衣服。

  爸爸,你在水里的时候,是不是水很冰,那个人扯得你很疼?你看你的嘴唇,有这么多的伤痕;你的前腿,到处都是乌青、血痕;你头上的两处伤口,紫色的血都已经凝结了;你的头发里,还藏着多处挫伤。你该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痛?

  爸爸,你快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你会不会担心,你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该怎么办,你相扶相持、一起走过几十年的结发妻子该怎么办,刚刚走上社会、还非常稚嫩的我们姐妹俩该怎么办?

  爸爸,你怕不怕天堂里还有人疯狂?你会不会在遥远的地方望着我们,默默地为我们祈福……

  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不知不觉间,我的泪早已湿透衣衫。

  父亲一直怀念生养他的农村老家。他生前常常念叨,希望退休后能回老家,爬爬山,种种地。于是我们回老家为父亲找了一处风景怡人的公墓,在那里安葬了父亲的骨灰。

  我们也曾四处打听关于麻某的消息,得知麻某在15日出事前,曾因一点小事掐过别人的脖子。他还同江边的清洁工说过,自己“反正到哪儿都是死,我的任务就是找个人一起死”。15日出事后,公安部门在内部网上贴出了协查麻某的通告,但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一个星期后,麻某的遗体作为无名尸体被处理。

  父亲遇害的事件,就这样成了一桩“无头案”。

  我们把母亲的店关了,接她到杭州来住。在人前,我们都很坚强。然而夜深人静时分,我们母女常常以泪洗面。为什么我们不早点把父母接到身边来住?为什么我们不早一点上心,对这个疯子有所警惕?为什么这个危险的疯子,没有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父亲虽已离去,但他留给我们全家人的,除了无尽的伤悲,还有那一个个的疑惑。我希望,社会上有更多人士来关注精神病人伤人的问题。但愿这样的人间悲剧再也不要重演!

  民间陪审团看法:

  陈洁,男,27岁,职员

  精神病人肇事,社会不能承受之痛

  读完本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我曾多次在街头见过那些或手指天空、破口大骂,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或卧倒路边、在垃圾堆里寻食的精神病人。他们没有家庭的温暖、缺少社会的关爱,是家庭和社会的弃儿。他们因举止怪异、话语疯癫而遭人耻笑,是正常人眼中的另类。由于缺乏家人的及时引导和社会的有效监控,这些丧失了自控能力的精神病人,难免“出格”做出危害公共安全的事来。然而,对精神病人的行为,又很难追究其相应的责任。因此,对肇事精神病人的管理和相关事件的处理,便成为一个亟待关注的社会问题。

  毛爱贵,女,37岁,办事员如果……,这个悲剧就不可能发生

  这位父亲走得让人惋惜,走得令人心酸。如果精神病人的监护人负起了相关的责任,如果精神病人户口所在地的有关部门对精神病人有一定的管理措施,如果各地的政府对流动人口能引起足够重视,如果能及时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如果大家能意识到精神病患者如同非典病人或是禽流感患者,无人管制后患无穷……这么多如果,只要有一个成立,这个悲剧就不可能发生。

  吴海鹰,男,35岁,职员什么时候无头案才能真正找到头绪?

  按照我国刑法,精神病人不负刑事责任。在司法实践中,只要鉴定行为人属精神病,就只好放人。但这些精神病人被放回社会后,大部分继续流落街头,搞得周围群众人心惶惶。类似本案中无监护人的麻某更是让人挠头。

  我国1997年修订的新刑法规定对精神病人“在必要的时候,由政府强制医疗”。但由于该规定过于原则,缺乏可操作性,在实践中存在一系列问题。在条件成熟时,是否可以考虑建设一批具有较好软件和硬件设施的精神病医疗场所,凡收进此类场所的精神病人,一律实行国家免费治疗,并要在专门的心理、生理医生专家小组给出“不致再危害社会”的评估结果后,方可准许其出院。应加快对相关法律法规进行完善和细化的步伐,不然,今后类似案例还将是个无头案。

  陈国荣,男,60岁,检察官依法治病才是上策

  精神病人肇事事件在报上时有所见,根本原因是对精神病患者没有及时进行治疗和监管。要解决这一问题不仅需要精神医学家、心理学家、教育学家、社会学家等共同努力,更需要政府支持、公众参与和法律保障。只有社会措施和医学措施相结合,才能取得良好效果。目前我国还没有专门的精神卫生法律。精神卫生立法的主要目的是全面保障精神障碍者的合法权益,包括为精神病人提供医疗服务制定准则,为精神病人在就业、教育和其他权利方面制定准则等。我认为,只有立法,并依法治病,才能够更为有效地减少精神病人肇事,防止精神病人危害社会安定。

  陈纯,女,31岁,医务工作者

  了解精神疾病征兆,适当有效处理病情

  含泪读完了这则悲剧,既让人痛心又十分气愤。从医学角度讲,精神病分为“武疯”和“文疯”两种,而前者对社会的危害极大,什么后果都可能发生。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行为反复无常,令人防不胜防。因其无意识,无须承担刑事责任,所以他们的存在实际上给社会留下了一道道难题。

  多数精神病是间歇性的,病人家属及周围同事、邻居应当了解一些精神疾病复发的征兆,以便及时发现病人的病情变化,给予适当、有效的处理。应该尽量使病人减少或避免不良的社会和心理刺激。若病人出现复发迹象,如失眠、情绪不稳、拒绝吃药、生活懒散、好猜疑或类似神经官能症样症状等,应及时去医院复查,以便尽快控制病情。

  来金德,男,38岁,中学高级教师

  精神病人管理的缺失

  此案再一次暴露了我们在精神病人管理方面的严重滞后。不但对有危险倾向的精神病人缺乏“危机干预”之类的专门机构和人士,即使对已经实施了危害行为的精神病人,也无配套的机制。精神病人大都无人管束,不但造成公众人心惶惶,而且也使得有的精神病人个人境遇凄惨,家庭经济负担沉重。

  经济的发展已经使得政府有能力去建设一批精神病人医疗场所,免费将这些不幸的人“看管”起来,对他们采取人道的医疗措施。这既是保卫社会安宁的需要,也是对精神病人实行关爱的体现。

  李洲闻,男,30岁,公务员

  抛弃那一个个疑惑,好好活着最重要

  看完这则悲剧,很想哭。类似的悲剧我家也曾遭遇,同样的心情我曾切身体会,而且已经成了心头深深的烙印。在此,我只想劝慰章婕一家,早日走出阴影,抛弃那“一个个的疑惑”吧。世事难料,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如果非要追问为什么,那会使你们套上更加痛苦的精神枷锁。和你们的母亲一起好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最希望的!

  雷建军,男,30岁,中学教师

  悲剧的根源是制度的缺陷

  精神病人伤人害人的事件常有听闻。我认为章婕的父亲被精神病人无故伤害致死,说到底是由中国目前精神病人收院制度的缺陷造成的。谁有权力把精神病人收入精神病院,在什么情况下把病人收入精神病院,目前都是难以操作的。只有把精神病人在怎样的情况下可以收入精神病院的制度完善起来,易于操作,类似的悲剧才会减少,我们的社会才能够更和谐。

  (杭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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