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节俭传统

　　2000年元旦，笔者在日本参观了位于新潟的北方文化博物馆。该博物馆又称“豪农之馆”，本是江户至明治时期大地主兼商人伊藤家的宅邸。伊藤家自江户时代中期起家，到明治时期发展为越后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地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伊藤家第七代家长伊藤文吉将宅邸捐赠出来，辟为博物�"。“豪农之馆”占地2.9万平方米，建筑面积近4000平方米，其施工从1882年到1889年用了八年时间。传统的日式建筑，美丽的庭院，无声地诉说着其主人昔日的富有。而令我感到震撼的是在大客厅显著位置的“床之间”（壁龛）处，赫然挂着一幅

　　日本是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岛国，但它不仅创造了战后迅速重新崛起、在短时期内发展成为经济大国的奇迹，而且在建立节约型社会方面也走在世界的前列。日本人从节省能源、环境保护、资源再利用到居家生活中的精打细算都做得很到位。“节约型社会”的建立，固然需要各种技术和经验，而深远的节约传统则是日本人节约立国风尚的根源。明治豪农伊藤家的这幅《悯农》是日本人节俭传统的写照。

　　笔者曾经接触过大量日本历史上武士、商人的家训，其中多有切实而具体的节俭之训，着实发人深思。

　　尽管武士是幕府时代的统治阶级，但是从他们留下的家训中，看不出骄奢淫欲，而大多强调厉行节俭，反对铺张。例如，有关衣着方面，战国时代越前大名朝仓氏的家训《朝仓敏景十七条》规定：“朝仓家族，年初出仕，须穿有朝仓家纹之布衣”。战国时代和江户初期的大名加藤清正作《加藤清正掟书》，强调“衣着限于棉布，耗费金钱于衣饰，荒谬无益”。有关日常饮食方面，熊本藩藩主细川重贤在家训中规定了每日饭菜的标准：“朝夕食素，一汤一菜，午间可吃鱼，亦不过一汤二菜。”熊本藩，领俸禄54万石，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大藩了，而藩主之家竟如此饮食简单，不可不谓节俭。酒井藩在家训中还规定了待客标准：“会朋友，一汤二菜，酒三巡，酒肴三种。客人来，一汤三菜，婚礼之祝仪二汤五菜。若有缘故要逾度，当申报目付（目付是武家负责监察的官职）”。一个藩主家庭，在婚仪、待客时若因故要多加一个菜，还要经过审批才行，可见这种规定之严。

　　商人是注重实际的阶层，对如何节俭，节省开支的规定更是详细而具体。例如：店内生活万事宜行简素，朝夕饭食一菜一汤，不许喝酒。（《住友长崎店家法书》）平素在店内不得穿棉布以外的衣服，腰带也勿用绢物。（《伊藤吴服店家训》）不图华美，但求质素，穿干净的棉服即可。（《诸户清六遗言》）以酱油生产为业的商人滨口家的家训规定“家虽富有也要安于棉服蔬食”，“裁缝之事一切必家内自办，绝不可委托他人”。一家人遵照这样的家训，暖身安于棉衣，饱腹甘于素食，连家长也不许特殊。家训还规定“除家长外，吃饭时不可使用茶碗”。小小饭碗之事也予以足够的注意，并写进家训，反映了商人节俭度日之用心良苦。正是由于这种精神，1645年创业的滨口家才能延续360年而不辍，至今发展成为著名的生产调味料与药品制造企业。

　　封建时代的武士与商人为什么如此注意节俭？由于时代所限，他们还不可能从国家资源贫乏这个角度来认识节约的重要性。读武士家训，一个重要的感受是武家将节俭作为立国的根本。当然，这个“国”不是现代意义的国家，而指的是战国大名的领国及江户时代的藩。德川幕府与各藩都要求武士节俭度日，尤其是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时要求更严，他不仅下令禁止美食铺张，穿着华丽，而且自己带头厉行节俭，平时吃饭不得超过两菜一汤，且滴酒不沾。幕府殿堂内的窗纸、拉门即使再陈旧，如无破洞也不许更新。将军以身作则，幕府官员自当效仿。据说当时幕府的官吏在值班时都各带便当。商人的节俭观对日本的资本积累与近代企业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积极影响。

　　明治时期是富豪辈出的时代，很多人继承了近世武士与商人的节俭传统，虽然拥有巨额资产，但仍然保持节俭的美德。如安田财阀的创始人安田善次郎（1838-1921）就是一个代表。安田善次郎曾当过六年丁稚（学徒），从赤手空拳开始创业，在幕末维新的混乱之中，因从事金融兑换业积累了财富，仅仅几十年时间就确定了其四大财阀之一的地位。安田善次郎终身躬行勤勉与俭约，倡导勤俭储蓄，以“勤俭堂松翁”自称，即使成为财界大亨，也自觉过着简朴的生活。如乘坐普通车厢外出旅游，在银行工作时，在食堂与员工共同用餐。在家庭生活中，不论是家长还是夫人、孩子，每年的生活费都规定一定的预算，每人的支出决不许超标。有人说他是“吝啬汉”，而他坚持该省则省，该花就花的原则，一方面厉行节俭，一方面热心于慈善事业，捐资兴建著名的东京大学安田讲堂和日比谷公会堂就是其典型的善举。

　　一家之兴亡在于子孙，人是延续家业的根本。被誉为“日本近代实业界之父”的涩泽荣一于1891年亲自制定了《涩泽家家训》，在强调“勤与俭乃创业之良图，守成之基础，应坚守之，不骄不怠”的同时，专设“教育子弟之法”，要求子弟勤俭节约。例如：子弟满八岁，男孩应停用保姆而代以严正之监督者；凡子弟幼少之时，要使其知世间之艰苦，养成独立生存精神，且男子外出时尽量步行，以保障其身体健康；子弟达十岁以上，可给予少量金钱作零花钱，但要严格按身份定其额，以此唤起其对生计的关注。涩泽荣一创立了第一国立银行，一生参与近500家企业的创立与经营，是近代日本杰出的企业家。如此巨额财富的创造者与拥有者，却能俭约传家，教子有方，堪称日本近代富豪的楷模。（作者单位：南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