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裁员要甩掉脚镣

　　法国总理德维尔潘本周公开了2007年财政预算，计划裁减公务员1.5万人，并已就此向政府各部门发出了准备令。如果预算届时兑现，这是法国多年来“最严厉”的一次公务机构改革，也是今年3月引发学生骚乱的《首次雇佣合同》法案提出后，政府再次做出的变革之举。经济萎靡不振的法国已经处于不变革难生存的境地，但是，在强烈的反对声音和深厚的左派传统中，法国能否将改革进行到底？欧洲在看，全世界都在看。

　　又一枚重磅炸弹

　　法国经济部长布雷东称，明年共取消1.5万个公务员职位，包括公务员退休后不再续聘空缺的岗位。教育部最多，大约裁掉8700个工作岗位，主要涉及在校职员，财政部将裁掉3000个左右，国防部和交通部也有大规模裁员。据记者了解，1.5万这个数字还是比较保守的，实际裁员数字其实为1.9万人，甚至还要高。

　　即使对于法国这样的欧洲大国来说，裁员1.9万也算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特别是，根据去年的一份民意调查，3/4的法国年轻人梦想成为公务员，裁员的消息势必会令他们倒吸一口凉气。但总理德维尔潘表现得踌躇满志：“整个措施可节省5亿至6亿欧元，其中一半的金额还可归还有关部门……这是使我们国家现代化的措施，非常有意义。”总理府13日确认，实现裁员后，通货膨胀率增幅将被控制在0.8%，能为政府减少支出和债务负担。

　　裁员是法国政府今年的第二个改革举动。今年1月，德维尔潘政府提出了一个名为《首次雇佣合同》的法案，该法案允许企业自由解雇工龄不到2年的青年员工。德维尔潘希望以此鼓励企业多招青年员工，解决居高不下的青年失业率问题。但是，法国年轻人并不买账，他们宁愿在家领失业救济金，也不愿接受一份“没有保障，没有体面”的工作。抗议和骚乱很快席卷了法国，最后政府不得不服软，放弃了这一法案，但德维尔潘并未因此放弃改革，裁员可谓他投出的另一枚重磅炸弹。

　　不能继续当一个虚幻的偶像

　　的确，法国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境地。在政府负债方面，法国一直在寅吃卯粮，过去29年来年年如此，目前它的的公债是英国的两倍，已经占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66％，每年的政府预算中很大一部分都用来偿还利息。2005年，法国经济增长了1.4%，今年虽有可能超过去年，但仍然不容乐观。在国内生产总值方面，去年法国已经被中国超过，美日德英依然领先。从人均财富上看，法国早就不如英国，甚至还被近年来经济快速发展的爱尔兰超过。目前法国有23%的年轻人失业，整体失业率达到9.6%，而11年来从未低于8％，欧盟的主要竞争对手美国现在约为4.7%。在这种情况下，不少法国年轻人选择移居国外。法国全国统计及经济研究所提供的数据显示，在1991至2002年之间，移居其他西方国家的法国人口数量激增逾47%，其中移居英国人数增加一倍多，移居美国人数增长44%。

　　法国仍然是世界第五经济大国，但它的各种经济指数正在接近欧盟限定的底线。法国仍然是欧盟的发动机，但它的能量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英国《经济学家》杂志这样质问：“如果欧盟创始国之一的法国表现尚且如此，怎么能责怪乌克兰等国家对欧盟的疑虑呢？对盟国来说，一个徘徊的法国是一个不能确定的伙伴，无论在欧盟内外都是如此。”法国内政部长尼古拉·萨尔科齐忧心忡忡地说，法国“不能再把自己当作一个虚幻的偶像，这样下去，我们不能再捍卫任何理念，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改革的沉重脚镣

　　但是，法国的改革将会非常困难。《首次雇佣合同》的法案以政府妥协收场。裁员的消息刚刚出来，又遭到众人的抨击。其实，法国民间对公共部门效率低的积怨非常深，每年对公共部门的批评报告接二连三，比如对于“国家就业中心”这样的单位，很多人都认为形同虚设，“只替失业者保管材料，根本不会帮你找工作”。也有许多人立即对裁员表示反对。社会党领袖对《世界报》说：“裁掉公务员纯属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政府还不如放弃他们的减税计划。”社会党人还发表了一份声明，称国家改革虽然有必要，但政府应该掌握好成本，不能以牺牲公众服务的质量为代价。左翼党派甚至建议将政府的公共开支增加500亿至1000亿欧元。

　　法国变革很难进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西方国家中，法国人最仇视“自由资本主义”。全球舆论调查公司今年就自由市场经济对20个国家的人进行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法国人反对自由市场经济的占50％，只有36％支持自由市场经济。反对的人远远超过了美英德等其他任何一个西方国家，也超过了所有亚洲国家。今天，近500万法国工人仍然在公营部门就业，这占了所有工作岗位的1/4。法国大革命给这个民族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平等情结”，左翼知识分子在法国不但很少遭到攻击，反倒一直被视为国宝，他们往往把效率等同于不平等，因此，法国人对利润始终有疑虑，对商界领袖的诋毁也很多。

　　政治阶层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法国的民意呈现出反变革的现象，但政治阶层有义务向老百姓说明国家现在所处的危急时刻，可惜的是，政治家们只是为了选票顺应民意，而没有设法去引领民意。在过去的20年里，法国人面临的政治选择只有两种：一种是以希拉克为代表的中右派高卢主义。希拉克对自由竞争似乎存在根深蒂固的仇恨，常常谴责它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发明的野蛮制度”。第二种就是无政府风格的左翼力量，这一派人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则，即财富要先创造出来，然后才能去讨论分配公平。无论左派还是右派政府上台，采取的改革好像都是偷偷摸摸的。比如左派的前总理若斯潘，他在任期内将很多企业民营化，但自始至终没有使用“民营化”这个词。明年总统大选的热门人选、塞格莱娜·罗雅尔说，自己崇拜英国首相布莱尔改革经济，立即就遭到国内一片炮轰。

　　这是一个“撒切尔时刻”

　　在英国人看来，法国现在的情况与撒切尔夫人上台前的英国有些像。当年的英国，经济萎靡不振。撒切尔夫人1979年当选为首相后，启动了一整套经济改革计划，其中就包括企业民营化、事业机构民营化和裁员。当时，撒切尔夫人取消了8－12岁儿童免费喝牛奶的福利，许多英国人都骂她是“从孩子嘴里抢奶嘴的巫婆”。面对愤怒的示威者，撒切尔夫人的答复是：“我没有答应你们会永远艳阳高照！”到了1983年，改革产生了成效，英国经济开始迈出低谷，国际贸易顺差达53亿英镑，创历史纪录，长期遏制不住的通货膨胀率大幅下降。当撒切尔夫人1990年挥别唐宁街时，英国的改革已经大功告成，至今令英国经济受益无穷。

　　英国《经济学家》杂志在谈到法国的改革时说：“法国会躲避这个‘撒切尔时刻’吗？在这个时刻，国家必须与工会领导的联盟过招，必须让受到惊吓的民众接受自由经济。”英国《金融时报》对法国改革的前途表示怀疑，该报称，《首次雇佣合同》的惨败让希拉克总统支持的继任者德维尔潘失去了颜面，他的改革只是忙于保住自己的职位。一位英国学者引用了戴高乐形容法国园林的话来形容法国社会：“花园中的美丽和谐使旁观者赏心悦目。”他说，法国急需改革，但对社会安定的担心是历届法国政府退缩不前的原因。一名法国改革派人士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讽刺说：“我们法国人不喜欢搞改革，要闹就闹革命。我们的态度从来都是，要么一成不变，要变就天翻地覆。”

　　欧盟也在密切关注着法国的改革。如果说过去几年里法国还能拿经济发展更缓慢的德国来安慰自己，现在这种优越感也要失去了。德国六大权威经济研究所最近发布的研究报告称，今年德国经济发展速度将明显提高，经济增长将达1.8%，是德国2000年以来最高的经济增长年。但其他欧洲大国的经济仍然不容乐观，例如欧盟的另一经济大国意大利去年经济增长仅为0.1%，被称为“欧洲最虚弱的病人”。无论是意大利、比利时这样的“老友”，还是波兰、捷克这样的“新朋”，都在盯着欧盟的另一个火车头法国，期待它能紧跟德国，为它们提供动力。

　　乌云的边上仍闪着金光

　　在法国蹒跚前行的同时，无论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没有对法国丧失信心，因为“乌云的边上仍闪着金光”。去年，法国排名前40的企业利润比2004年增加50％，法国去年对外跨国并购总额位居世界第三，说明法国企业仍然活跃在全世界。而且，说起敌视自由市场经济，有些法国人其实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当法国电力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时，超过500万法国人把这当作一个良机，成为该公司的股东。当法国人砸坏索邦大学附近的麦当劳的玻璃时，不少法国学生正排着队想去那里打零工。虽然法国公营部门效率低下，在民营企业里，自由市场经济准则却被完全接受。法国依然拥有人才优势，法国的精英们活跃在纽约和伦敦的证券交易所里，法国工人每小时创造的价值也比美国人多，差距在于法国人工作时间没有美国人多，平均一周只有35小时。

　　法国历史学家德托克维尔曾这样评价自己的祖国：“法国是欧洲最聪明也是最危险的国家，无论崇拜、仇恨、同情还是恐怖，它总能激起人们某种极端情绪，但永远不会有人对它漠不关心。”法国的改革吸引着欧洲和世界的目光，如果它能够勇敢地迈出改革的步伐，那么它将继续在世界大国的俱乐部里留有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