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贼”的追求与无奈

　　进入6月，老聂不抓贼了，他在办一桩大事——联合反扒志愿者，成立民间反扒联盟。

　　6月12日上午，在郑州市陇海路金水河畔的一片空地上，近20名以戴墨镜居多的反扒志愿者举起右手，面对着媒体的镜头宣誓：我志愿，自愿为郑州市治安秩序更加良好，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

　　短短几分钟的仪式后，一个尚在等待合法审批手续的“郑州市民间反扒联盟”，在老聂的鼓动下宣告成立了。

　　想起小偷都来气儿，老聂最终走上了独自反扒之路

　　老聂大名聂光增，今年36岁，同伴及认识他的人都习惯叫他“老聂”。

　　1990年，老聂从山东老家应征入伍，在郑州防空兵学院警务连服役。

　　一次，老聂见一个年轻妇女坐在马路边上痛哭失声，趋前一打听，原来她借来看病的钱被小偷偷得一分不剩。听着听着，老聂也差点落下泪来：“这小偷可真坏良心，救命钱也偷，还是不是人啊？！”

　　1994年，老聂退役前回了趟老家。在家的一天夜里，父亲养的40多只羊被偷个精光。眼见79岁的父亲眼泪哗哗地流，老聂恨得咬牙切齿。从此，他想起小偷就来气儿。

　　退伍后，老聂在郑州开了爿百货商店，一边经商，一边抓贼。初入此道，老聂抓贼仅限于积极报案、协助警察看看嫌犯，并不敢独身行动。

　　1998年夏，在战友的介绍下，老聂到郑州市中原公安分局棉纺路派出所当了一名联防队员。如鱼得水的老聂，抓小偷几乎天天不落空。他兴奋，民警也乐得“战果辉煌”。但时间一长，老聂的“执着”让民警力不从心了：一些很难处理的惯犯，老聂照抓；一些像小孩子、残疾人或有病的小偷小摸者，老聂也扭回所里，给警方处理带来了一些麻烦。

　　老聂也觉得一个派出所管辖的范围太小，每天都在那几条街几个商场转悠，一点儿也不过瘾。

　　2001年，老聂离开派出所，开始走上独自反扒之路。

　　【旁白】河南省见义勇为基金会张某同违法犯罪行为斗争不只是执法机关的事，也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老聂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应当肯定。他不仅为社会除害，还弥补了警力不足。

　　日益高超的反扒技术，连民警都向老聂学习

　　经过派出所的洗礼，老聂抓贼的胆子越来越大，而且对“贼路”也越来越熟悉。伪装再好的小偷，老聂只要一“相面”，是偷车的还是掏包的，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偷反侦查能力也是很强的。和他们不仅斗智斗勇斗耐性，还得比谁能挺到最后。”老聂解释说，“小偷偷东西时贼精贼快——用一张名片就能捅开一把锁，但为了防止被抓，其‘踩点’、观望却是个漫长的过程。”老聂说，为了能抓住“现行”，有时候得盯上五六个小时，跟踪二三十公里，如果被对方发现，就会前功尽弃。

　　早上，我们随老聂“蹲点”，3个年轻人在马路对面两排自行车间不紧不慢地转悠着。老聂的同伴介绍说，这是一伙“老贼”，其中一个还被他抓过。

　　可能是由于人多的缘故，对方很快也发现了我们，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席地而坐“逍遥”地打起了纸牌。因为有我们在，老聂最终没“挺”过他们，中午一点多，我们选择了离开。

　　“抓贼，最重要的是掌握时机，别看老聂一米八三的个头，一旦出手，行动快着呢。”一直跟着老聂抓贼的周峰说，去年夏天在碧沙岗公园门口，老聂盯一个小偷快一个上午了，小偷迟迟不肯下手。后来，老聂躲了起来。果然，那小偷以为甩掉了“尾巴”，拎起一个坐在石凳上妇女的小包就跑。远在20米开外的老聂看得真切，斜刺里大步飞奔过去，只几秒工夫便扭住了他。

　　老聂说，他最辉煌的战绩是在去年，抓了200多个小偷，其中最多的一天他抓了8个。

　　老聂抓贼抓得多了，尤其是一些媒体出现了他的正面相后，不少小偷都认识了他。看见老聂，他们就会四散奔逃。

　　当我们和老聂一起在嵩山路上跟踪一个窃包贼时，老聂走到哪儿，卖冷饮的、卖报纸的、存自行车的，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一来，小偷都吓跑了。”

　　老聂抓贼的本领到底有多大？郑州市新录警察下基层实习，好多都跟老聂学过反扒技术。在中原路嵩山路交叉口执勤的民警小晏，去年曾跟老聂实习过两个月。她说：“老聂可厉害了，一眼就能认出贼来！”

　　【旁白一】商业大厦附近卖报纸的吴老汉老聂经常来转转，小偷都跑得无影无踪了，百姓当然欢迎。但作为个人，天天抓小偷太危险，政府应出面支持，或给个政策，对像老聂这样的人进行鼓励和保护。

　　【旁白二】郑州市公安局反扒支队民警陈某老聂勇于抓贼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但民间反扒纯粹是市民自发行为，目前没有相关法律规定，一旦遇到危险，无法申请国家救助。因此，警方不会过多鼓励。

　　不但抓，还负责教育，老聂也有“菩萨心肠”

　　老聂不但抓贼有“绝活儿”，还善于做小偷的“思想工作”。老聂说：“保守估计，这么多年被我感化的小偷至少有50个！”

　　家在四川的小胜，11岁开始独自浪迹天涯。小小年纪的他在“大哥”的威逼下，偷、抢技术日益娴熟，并逐步成为“兄弟们”中的老大。

　　老聂抓过小胜三次，小胜怕死了老聂，大老远看见老聂就开溜。但老聂觉得这孩子本质还有向善的一面，就再三开导他：“偷东西是违法的事，坏良心。万一偷了下岗职工的钱，人家没饭吃，要出人命的。”“认识了是缘分，不要再去偷了，跟我一起干点儿有意义的事儿吧。”

　　老聂向我们讲述这段经历时，小胜就在旁边，他笑着冲老聂说：“你那时就像《大圣娶妻》里的唐僧，絮絮叨叨的，都快把我聒噪死了！”

　　现在，和老聂一样，小胜每抓一名小偷，都在本子上作记录，密密麻麻的已有半本子了。我们问：“你过去一天能‘挣’几百甚至几千元，现在经常一个月也挣不到千元，不后悔吗？”“踏实。活着踏实，花着也踏实！”小胜说，“你没有做过贼，体会不到做贼心虚的感受。我以前钱来得是容易，可总怕半夜惊醒后，面前站着个警察！”

　　“扒”，小胜受了不少苦，左胳膊上留有10多条疤痕，就是前些年他完不成“老大”规定的“定额”，一次次被用刀划开的。

　　“反扒”，小胜仍遭了不少罪。“一次，几个小偷报复我，开车把我拉到西流湖边，兜头就是一刀。”小胜低头让我们看那长长的刀疤后，抬起头坚定地说：“我真的不愿意一辈子当贼，跟着聂哥，好人我做定了！”

　　说起自己的这个“徒弟”，老聂禁不住咧开嘴笑了，“把人引向正道，比干什么都强。”

　　【旁白】省直机关公务员王某我有一个疑问，“扒”与“反扒”差别那么大，如果社会对像小胜这样“悬崖勒马”的人缺少关心和爱护，他会不会走上老路呢？

　　“抓小偷，也是我谋生的手段”，但老聂的生活很窘迫

　　尽管有心理准备，当老聂领我们到他今年已三次搬迁的小家时，其窘迫的程度仍出乎意料：一月120元一间的租屋里，一大一小两张床，一张书桌，两个旧式立柜，一台战友送的17英寸彩电以及一个装“缴获”的扒窃工具的大箱子，便是老聂在郑州生活10多年的全部家当！

　　由于常年抓小偷，没有正式工作，老聂每次抓住的小偷被批捕或劳教后，公安机关给的一点奖励，成为了他为家里所做的唯一贡献。据老聂介绍，抓住一个够劳教条件的小偷，可获二三百元的奖励；够批捕条件，能得500元；拘留，则分文没有。“警方的每次严打，都是我的丰收季节，奖金提高了，兑现也及时。最好的时候，我一月挣一千多元呢！”

　　“抓小偷，也是我谋生的一种手段。”老聂毫不避讳地说。但一般情况下，抓10个小偷也不见得有一个够劳教条件的。因此，这点并不可靠的经济来源，要支撑老聂居家所需，确实有太多的困难。

　　老聂的儿子今年9岁，至今没去过一次动物园。去年“十一”听人说免费开放一天，一家三口高高兴兴赶去，一打听，免费只是一个传说，他们只好失望而归。

　　有时候，老聂一连抓几十个贼也得不到奖励。紧张时，他上街碰见空瓶子就拣，有一次卖了10多元钱，把他高兴得什么似，当成经验传授给了同伴。

　　老聂的妻子说，家里的面、油、米等日常用品，全是娘家人隔三差五送来的。对老聂，父母亲劝过骂过，可他不思悔改。摊上这么个女婿，也是他们的无奈。

　　老聂说，再苦再难，他都不想放弃。但他困惑的是，民间反扒者做的是正义的、有益于社会的事，怎么就没人愿意帮一把？

　　【旁白

　　】报业网网友中原崛起天地有正气。这正气，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需要我们每个人的行动。我敬佩老聂，更呼唤所有的人都加入到他的行列，让正气压倒邪气，让正气气贯长虹！真诚希望用我们的热心温暖义士的热血，而不是用冷漠凉了他的热血，凉了社会的热心。

　　【旁白】郑州市中原公安分局某警官尽管老聂已干了10年，但如果没有社会资源的参与与支持，也就是说没有经济基础，这样的反扒终究不会走太远。可让谁出资呢，政府？民间？目前这方面没有一个界定。

　　经常被打骂、威胁，却没任何保障。老聂一度低落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近年来，民间反扒者因游走于道德和法律的边缘，一直处于争议境地。有人说，“路见不平一声吼”堪称义举；有人说，公民不具有执法权，民间反扒无异于越权执法。

　　在老聂的反扒生涯中，这样的尴尬常遇到。就在我们随老聂“抓小偷”的那天，老聂发现了两个在路口骑着新车等红灯的年轻人：“看，这是两个‘老贼’，我抓过他们。”说话间，两个年轻人也看到了老聂，神色紧张地狂窜而去。因为不是“现行”，老聂知道他们骑的车是偷的，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还有一种尴尬，老聂也经常遇到，贼抓住了，替失主找回了钱物，失主却半信半疑：“我的钱包怎么在你手里？！莫不是……”也有的失主拿回被盗的物品后不愿去派出所作证，结果只能是“证据不足”，让小偷白白开溜。

　　更要命的是一些小偷的伺机报复。去年7月4日，在郑州市工人路与中原路交叉口，老聂盯上的3个刚刚得手的小偷，把撬锁工具一扔，围住老聂一顿猛揍。当时，现场围了100多名看热闹的市民。“他们是偷电动车的，我是抓他们的，快帮帮忙啊！”老聂奋力呼救，却没一个人帮他。

　　这样的事情，在老聂身上已经发生过两次。

　　老聂向我们摊开的双手，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六七处。

　　“你买有保险吗？”我们问。“没有。”老聂说，“生活都成问题，哪有钱买那个？”

　　“如果一旦真有一天你被扎伤了、残了，你怎么办？”

　　这样的推理不是没有根据的，据老聂说，目前至少有三拨“人”在打听他的下落，所以，不仅他，他的同伴也都特别小心，互不打听家庭住址，从不单独行动。

　　但老聂坚信，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了，“只要你们媒体一呼吁，还能没人给我们捐点儿？”

　　可是孩子、老婆受到的威胁，着实让老聂担心。去年10月，老聂一个月抓了60多个贼。一些气急败坏的嫌疑人开始给老聂发短信、打电话，辱骂、威胁他和他的家人：“活腻了，老子早晚毙了你全家！”为此，仅今年上半年老聂就三次搬家，再加上奖励不能及时兑现，全家人的生活再度陷入窘境。

　　老聂说，他曾向郑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申请过两次，但都没有下文。看着郑州市“两严一创”先进个人、郑州市十大杰出青年、郑州市社会主义荣辱观青少年教育辅导员等证书，走了十年反扒之路的老聂动摇了，他甚至想退出“江湖”。

　　【旁白】报业网网友无名手指为什么见到坏人逞凶很多人不管不顾？我想有以下几个原因：一、很多地方的职能部门不尽责；二、在经济社会，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付出算一笔账的，当英雄可以，但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事很多；三、住房难，上学难，就业难，看病难，人人都有一肚子烦恼，自顾不暇，哪有心去考虑别人？四、忽略了公民道德的构建，没有形成积极上进的社会风尚，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组成联盟，誓把“天下无贼”进行到底

　　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郑州民间反扒人士的尴尬遭遇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去年，老聂的艰难处境被新闻媒体披露后，有企业为老聂买来了电动车，鼓励他继续为社会做好事，也有的单位愿意为老聂提供工作岗位，还有好心人为老聂的妻子找了份月收入400元的工作。

　　前几天，老聂接到了天津、北京等地媒体的邀请，请他讲述反扒经历，并和其他城市的反扒高手交流经验，探讨民间反扒的出路。

　　天津之行，开阔了老聂的视野；同行的鼓励，重又激起了老聂反扒的信心，决定发动民间反扒者，成立联盟。

　　老聂说，三年前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一是可以把志向一致的人团结起来，形成一种力量，凝成一股正气；二是通过这种形式引起社会关注，为民间反扒者争取一些实际利益。比如免费上公交抓小偷、为反扒者办理人身伤害险以及民间反扒者的资金来源问题，等等。另外，联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组织大家进社区义务搞宣传，提高全社会防范能力，让小偷无处藏身。

　　6月12日，本文开头的那一幕，正是老聂梦想的初步实现。

　　“尽管这条路走起来很难，”老聂说，“但这是正义之举，有利于社会稳定，一定会得到更多人的理解和支持，所以要坚定地走下去。”

　　【旁白一】郑州佐达胜律师事务所史律师民间反扒要有一个准入门槛，因它的度很难掌握，也难以监管。反扒者要清楚自己对小偷行使的权利，不能越权。民间反扒人员若动机不端正，则可能适得其反，甚至与小偷一样危害社会。

　　【旁白二】报业网网友快乐旅途像老聂这种情况，国家不应再保持沉默，应尽快给出相关法律法规。同时，地方政府可对民间反扒作相应指导和管理，从而既利用民间力量打击盗窃，又避免其不利因素，确保群众人身和财产安全。①1

　　□文／阙爱民刘向东图／董志良

　　隐蔽在大学毕业生身后，目光不离马路对面的目标

　　老聂的“战利品”，让儿子很好奇

　　老聂大步从他的“队伍”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