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婆的夏至面

　　■文/云想霓裳

　　刚来上海的那年，很不好过。

　　和所有闯上海的年轻人一样，独在异乡为异客，人离乡贱，内心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忧郁和不安。我独自租住建国坊里的一间石库门，沉默间每日匆匆忙忙，为了能够在这座

　　那些日子里，我认识了齐婆。我对齐婆的初始印象是在我住所中阴暗窄小的木楼梯上，我总在那儿把腿磕得青一块紫一块，而常有一位60来岁的小脚老太太，上上下下地自如轻盈，颇为不可思议。街坊们都称呼她齐婆，一个独居在亭子间里的老姑娘。我也这么称呼她，至今，也不知晓她的全名。

　　每日清晨，我在天井洗漱时都能碰上齐婆，齐婆很寡言，连笑容都稀少，即便在日常的细节里给予她一些小小的帮助也见不到她有稍微温热的反应。我曾数次为她在雷雨之前收下衣服，交给她时，她只点点头，连“谢”字都不说。

　　开始我很不喜欢齐婆，觉得她的冷漠是本地人惯有的那种优越感。然我又总是自觉地在她生活中尽一些力所能及援助，一个孤独终老的女人，在我心里，是应该照顾和值得敬畏的。

　　我极少和石库门里的邻里们说话，不仅仅是语言的障碍，还因为陌生。万事开头难，事业的不顺利和经济的窘迫让我的心情糟透了，一直住不惯那间诸多不便的房子，天刚有一点热，蟑螂就四处招摇。我原就是一个宁可死也不愿看到蟑螂的人，为避患，屋子里喷了浓浓的杀虫剂，齐婆一路过我的门口就会很大声地咳嗽。

　　那是一个下午，云层阴霾，像有暴雨降至。我的工作还在艰难中残喘，前途未明。我忍不住地想念北京，想念得有些软弱，那里，应该会有很好的树阴遮头。

　　一个女孩家的独立，辛苦得有点残酷。

　　饥肠辘辘。饥肠已经吃够了面包和盒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子，犒劳自己的最大本事只是煮面而已。

　　厨房在楼梯的口头。我烧开水，把面条一根根的下了，清水挂面。

　　突然有一只蟑螂在灶台上肆无忌惮地横行，我吓得大叫一声退后，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痛快再也关不住了，化作一场失声痛哭。眼泪放闸的顷刻，我涌出了第二天就离开上海回家的念头。

　　齐婆经过我门口，她的咳嗽声和我的哭声此起彼伏。她端着肉末、芹菜和笋丁，下一些在我的面里，接着撵走可恶的蟑螂，利落地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给我———“妹妹，今天是夏至，吃了这碗夏至面，平安好运就到了。”她拍了拍我抽搐的肩膀，熟练地走下了楼梯。

　　我和齐婆说过的话很少，这句话在我的回忆里深刻而温暖。齐婆的夏至面并不十分美味，但却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继续坚持在这座大都市，接连几个月都打不开局面，但最终突破了僵局。人的选择，从来鲜有定算，只能坚持，用一种信念支撑。比如，相信吃完夏至面，就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齐婆的今生，不也是生命意义上的顽强和坚韧？她活着，尽管沉寂，却珍爱下一次希望。在日复一日的蹉跎里，她早已相融于风景。

　　若干年后，我已经可以和这座都市相濡以沫了，拥有自己的房子和生活圈子。我和家人都没有过夏至的习惯，但想到夏至的时候，我必定想起齐婆。若非她，或许我今天生活在别处，是她用一碗面为我诠释了郝思佳的那句经典名言：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