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阜阳的党组织是怎么烂掉的

　　许博渊 作者文集

　　诸君不要为这个标题犯嘀咕，这是阜阳人民的结论，在当地已经成为口头禅，而且是“不再避讳的口头禅”，并载于新华出版社最新出版的《一手遮天——18名县委书记垮掉的警示》一书，没有什么可以嘀咕的。

　　居处路边经常有卖盗版书的，其中颇多境外出版的揭露内地腐败的著作，我一概不买。我担心它们的内容真真假假，叫人真假莫辨。《一手遮天》这本书就不同了，作者是新华社记者，出版单位又是严肃的机构。老实说，我倒不担心它夸大其辞，而担心它出于种种顾虑或禁忌而欲言又止。但有所保留总要比夸大其辞好，起码我据此发表言论时心里可以踏实一些。

　　18名垮掉的县委书记不都是阜阳的，他们是近几年在皖北地区被揭露出来的一批烂掉了的贪官。现在的干部，一垮就是一大片，一大串，这一点早已为人所认识，皖北只是又一个突出的例子。皖北的腐败以阜阳地区最为严重，基本烂掉了。前后两任地委书记或市委书记都不行了，王怀忠好像已经处死了，王昭耀则还在查处之中。案发前，王昭耀是安徽省政协副主席，之前是省委副书记，地位比王怀忠还高一些。此二人把以阜阳为代表的皖北地区闹得乌烟瘴气，下属干部不行贿的是极少数，有的地方行贿达到百分之百。所以老百姓才说：“阜阳没有共产党！”

　　在这里，买官卖官早已是心照不宣、尽人皆知的事情。“要想富，当干部”，当干部的经济效益有时候比做生意还好，因为他们掌握着大大小小的权力。事实上，这些贪官也确实是把手中的权力当作资本来经营的，卖官就是其中的一个大买卖。阜阳地区在经营这种新的商业品种过程中有新的发展，经营技巧超过了黑龙江的绥化地区。例如国家级贫困县颍上县出了一个张华琪，他就是经营官帽的艺术家，以前我还没有听说有谁达到过他这样的水平。他1996年到2000年任县长和县委书记，2000年起任阜阳市委秘书长，贪污受贿400多万元，2003年落网。书中说：“有人总结张华琪的卖官之道：让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能呆多久，明天又可能呆在什么位置。他通过不断调整干部，成功地营造了一种‘人人自危、人人都挖空心思揣摩书记心理’的局面。他认为，只有让下属首先感到了人人不安，然后才能人人买账，进而人人‘进贡’。”于是，中国共产党颍上县常务委员会会议就成了“卖官会”。有一次这样的常委会，一下子调整了190名干部，这买卖还真的被他做大做强了。

　　有人或许会有疑问，共产党的种种规章制度哪里去了？民主集中制哪里去了？县委其他成员哪里去了？县委各部门的上级机关哪里去了？监察人员哪里去了？司法机关哪里去了？人民群众哪里去了？媒体哪里去了？其实，在我们现有的体制下，一把手往往就是皇帝。他上面有保护伞，下面有喽罗，从上到下形成了一张网，这张网是用金钱连缀起来的，是由权力支撑的。它是一张腐败网，更是一张权力网。它的顶端，也就是直接的保护伞，如王怀忠王昭耀之类的人物，也不是孤立的，他们有自己的联络图、关系网。一般情况下，这种腐败网很难打破，除非上面的保护伞由于种种原因出了问题。这和封建社会的贪官网十分相似，那时候，如魏忠贤之类的奸臣，也有一张网，共进退，共存亡，只有顶端人物出了事，这张网才能破。欲知现代贪官们如何一手遮天，书中有一段话十分精彩：“这些垮掉的县委书记的用人模式是：把‘县委组织部’的本质扭曲为‘县委书记的组织部’。习惯的场面是，书记把组织部长喊来，然后说：‘坐下，拿笔，记录。’组织部考察干部的秘诀是，只考察‘书记提名或授意的干部’；县委常委们举手只举‘书记认为非提拔不可的干部’，常委们最大的收获是‘趁书记心情好的时候，也加塞式推荐一两个自己的亲信或心腹’。”

　　共产党何以被这帮人糟踏到了如此地步？我以为，风气的作用不可低估。很难想象，阜阳、绥化只是个案，只是孤立的现象。一片稻田里，如果有一两株稗草长得像树一样高，那是很显眼的，根本呆不住。只有高高低低长了许多稗草，突出的稗草才不那么扎眼，才能够存在数年之久。如果在个别的地块，稗草比稻子多，那稻子就反而难以生长了，人们对于稗草也不以为奇了，还会惊奇于少数稻子怎么不识时务，还厕身其间。英语里“道德”一词来源于“习俗”，两个词拥有同一个词根。可见，人人都那样做，就成为“道德”了，不这样做的，反而显得不“道德”。美与丑、正义与邪恶就这样被颠倒了。在这样的气氛中，人们以丑为美，效法邪恶有什么奇怪的呢？而且，不从众还难以生存。颍上县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干部就说出了部分不愿同流合污的干部的艰难处境：“如果你不加入游戏规则，你就会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另类”，“就拿逢年过节来说，如果别人都送礼，你没有送，一次可以，两次三次，长此以往，你就会感觉到那份压力。那么你可能因为计划生育、防洪抢险、禽流感、‘非典’甚至是别的什么，被撤职、免职，或者你会被安排到偏远的乡镇，或可有可无的位置”。这就是许多人所指出的所谓“逆淘汰”。阜阳的共产党组织就是这么烂掉的。

　　舞台上的贪官一个个都是獐头鼠目，或者鼻子上涂了一块白，很好认。生活中的贪官可不一样。如张华琪，书中说他“颇有气势”。书上还有他在法庭上的照片，真是一表人才，一付年轻有为、精明干练的样子。他可能还能说会道，八股式的官场应景话一套一套的，俨然共产党的坚定信徒、中流砥柱，让小百姓望而生畏。生活中，这样的丑类并不罕见。他们是一帮假道学，“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这些人是“吃党饭的”，是一批党棍，与马克思主义毫不相干，与党的宗旨毫不相干。他们是共产党的凶恶敌人。

　　皖北地区一下子抓出这么多名为县委书记实则党棍的丑类，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现象。县一级对于中央政策的贯彻执行关系极大，必须花大力气加以整顿。不知道中央党校有没有这个研究课题。我想应该研究。首要的课题是，要防止他们“一手遮天”。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动员人民群众的力量，依靠群众。说起依靠群众，似乎令人想起“文革”，似乎有点顾虑。实际上，“文革”的错误，不是依靠群众的罪过。共产党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这个宗旨。没有人民群众的有效参与，反腐败将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