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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穿越的身与心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6月22日14:55 南方周末

  “当我看到铁路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强劲地延伸,火车在亮闪闪的两股铁轨上呼啸而至时,内心的感觉远非兴奋这样的字眼可以形容”

  火车穿越的身与心

  

火车穿越的身与心
□阿来

  离开格尔木,从海拔4100多米的玉珠峰车站开始,我们的汽车一路都在追赶试运行的火车。摄影师是为了留下可以见诸媒体的精彩照片。就我自己而言,则是借此反复感受青藏高原上从未有过的机械与钢铁巨大力量的冲击。这样的冲击中有一种超现实的美感。

  车到沱沱河,年轻的司机有了高原反应。我非常高兴“越俎代庖”,驾驶着丰田吉普在高旷的青藏路上奔驰。一次次,载着自己和同行的记者们冲到火车前方,等待火车蜿蜒着驶近,感受火车从面前不远处轰隆着经过时,脚下的地面传导到心中的轻轻震颤,再目送它从某个山口处消失。

  然后,一踩油门,开始新一轮的追赶。这样直到海拔高度达到5000米以上的唐古拉山。

  当我看到铁路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强劲地延伸,火车在亮闪闪的两股铁轨上呼啸而至时,内心的感觉远非兴奋这样的字眼可以形容。1980年代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时,我要去的那个地方,也就100来公里的公路,现在最多两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但在那个时候,公路正在修筑,一行人只能牵着驮着行李与一些书籍的马,翻越两座雪山,徒步行走了整整3天。

  一年以后,我坐着汽车离开了那个地方。再后来,我坐着火车、轮船、飞机去过了很多地方。

  记得在美国的高原上,科罗拉多州的某个地方,有一天我开着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驱驰,公路两边的金黄秋草中不断有马匹出现,草原尽头是裸露着岩石筋骨的落基山脉,这景色自然就触发了一个旅人的思乡病,让我想起了景色相仿的青藏高原。在那另一片高原上,编了号的公路不断与别的编了号的公路相遇。有一次,公路与铁路交叉而过,我停下车来,观看长长的铁路线上,长长的一列火车在草原和积雪的山脉之间蜿蜒而过。那时,我就想,要是也有这样一条铁路穿过青藏高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当即,我就要求朋友帮忙退掉机票,要坐这条线上的火车,穿过落基山脉,直到美国的西部海岸。

  这是一种情感的代入法,这样,在美国我几乎找到了在青藏高原上乘坐火车的感觉。没有想到的是,才过了几年,就在青藏高原真切地看到火车的奔跑了。

  就在此次青藏之行前,我正在进行的长篇小说中,正好写到一种新型的交通工具———马车———在一个藏族村庄的出现:“此前村子里有马,也有马上英雄的传奇,但是没有车,没有马车。其实,哪里只是这个村子,方圆好几百里,上下两三千年,这个广大的地区都没有这个东西。”

  “但是,有一天,突然就有马车出现了。”

  我怀着欣喜的心情,用天真的笔调在小说中描述这些新事物出现。而且,也正是在文字展开的时候,我的确真切地深味到这个东西和别的东西———比如一座小水电站一出现,生活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一双从来没有写下过一个字母的手合上了电闸,并把整个村落的黑夜点亮时,大家都有一种如在梦境的感觉。可这真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光亮”。

  这种光亮出现了,世界的面貌与人的内心都因此发生深刻的变化。是的,变化,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是多么热爱这个字眼,而又深受着它的追迫啊!半个多世纪以来,变化这个词,对于青藏高原上的世居民族来讲,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一个又一个新事物的出现。

  在我的小说中,那个古老村庄每出现一个新事物,都会带来了一些心灵上的冲击。当新事物带来变化时,却带来不同的结果——好的结果或坏的结果。结果的好坏,并不是事先的预设,而视乎人们做了怎样的准备。

  不同的交通工具带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速度带来完全不同的时间感与空间感。从唐古拉山下来,离开藏北重镇那曲,我们暂时离开了铁路线,去到纳木措。坐在湖边,听水波拍击湖岸,非常有重量的火车所带来的速度感与因此而起的兴奋感就消失了。

  望着湛蓝的湖水,湖对岸念青唐古拉山那些亘古如此的雪峰就度到心中来了。晚上宿在帐篷中,听风声呼呼地从半空中掠过,恍然看见传说中的巨灵披着宽大的黑色大氅在星空下飞翔。于是,身心又重新沉浸在古老的西藏了。

  醒来之后,似梦非梦的感觉消失了。穿上衣服来到曙色一点点降临的湖边,白天那些喧哗的游人消失了,湖岸深处,那些深浅不一的岩洞有修行者的灯火在闪烁,身体处于这亘古的寂静之中,脑子里却轰轰然有火车隆隆地奔驰。

  几天来高度的兴奋过后,这时,身体的内部突然有一种撕裂感。这在我,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从理性上讲,我们应该为每一件新事物的出现而欢呼,而深受鼓舞。与此同时,在身体的深处,血液中有种古老的东西会起作用,会拉响警报,提醒我们出现了某种危机。

  这种感觉的出现是因为一些具体事情吗?是的,就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就在纳木错,看到的种种情形,有理由让我们感到处理不好,好的变化也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关于这一切,大家都说得够多了。我真正想说的是,对于本人这样的青藏高原的土著来说,选择的理性与本能的感性不需要理由也会在身体中冲突起来,让人体会到一种清晰的撕裂的隐痛。因为血液深处,会对即将消失的东西有一种深深的眷恋。整个青藏高原已经不可逆转地与现代文明遭逢到一起,而在身体内部,那些遗世独立的古老文化的基因总要顽强地显示自己的存在。

  天一亮,当我们重新来到了路上,心中那些模糊不清的情绪就消失了。直到某一天面对某一种情形,置身于某一种特别的情境中间,这种情绪或者又会重新涌上心头。果然,当我们离开纳木错,回到青藏线上,一路往南,看到铁路在渐深渐低的峡谷中穿过一个个正在播种的村庄,直到拉萨在望,心情又像汽车得到越来越多氧气的引擎,欢快而高亢了。

  阿来,作家,藏族。1959年生于四川西北部藏区只有20多户人家的小山寨,毕业于马尔康师范学校。曾做过中学教师,文学期刊编辑。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后逐渐转向小说。其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2000年第五届“茅盾文学奖”。

  (P1167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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