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

　　心灵驿站

　　乔宗玉

　　在一个深夜，外公突发高血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我舀起那个夏天第一碗紫苏黄鳝汤时，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溶在汤里，也溶进对外公的思念里

　　每年春末夏初，是故乡紫苏成熟的季节，也是我最思念外公的季节。

　　3岁左右，父母因为工作忙，把我寄放在袁家岭的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家是土砖房子，门前一条水沟，大大的堂屋，幼小的我经常坐在那高高的木头门坎上，一个人数着蚂蚁玩。外婆爱四处走人家，外公却喜欢一个人在后院种点小菜，喂几只鸡，颐养天年。

　　五六月份，后院菜地上会长出许多紫色的叶子，外公告诉我，这叫“紫苏”，用来做菜，非常鲜美。当外婆从集市上买来黄鳝，外公便在黄鳝汤里放入一把紫苏，那股香喷喷的味道，溢满堂屋。我瞪着圆圆的眼睛，口水止不住地往喉咙里咽。黄鳝汤一上桌，我就迫不及待地用小勺子捞起一缕缕紫苏，放在口中品尝，弄得外婆唤我“紫苏宝”。

　　再过一些时日，外公把新鲜的紫苏晒干了，和梅子、姜片一起放入坛子里腌起来。几天后，我围兜的口袋里，就多了一样零食——紫苏梅子姜。出去玩的时候，我会大方地请人吃我的紫苏梅子姜。小朋友们你一把、我一把，我的紫苏梅子姜很快就被掏空了。回到家里，我偷偷打开外公的坛子，想再抓几把紫苏梅子姜，不料，忽听外婆在我身后一声吼:“干什么？”我的小手一时悬在半空中，不敢动弹。外公从午睡中惊醒，把我拉到一边，对外婆道:“小孩子，好吃东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老人家亲手从坛子里掏出一把紫苏梅子姜，塞到我的口袋里，拍拍我的头，说:“去玩吧！”……

　　翌年春天，外公又在菜地插他的紫苏苗，一旁的我看见紫苏嫩嫩的叶子，忍不住摸一摸。外公忙道:“不要乱碰这些叶子，当心折了它！”说话间，我一不留神弄断了一片叶子，外公顿时面有愠色，一甩袖离开了。我从未见过外公那么难看的脸色，愣住了，接着一时顽劣，将所有紫苏幼苗连根拔起，心想:你不是不许我碰吗？我偏要碰给你看！

　　未久，外公回来，眼见整个菜地一片狼藉，气得浑身瑟瑟发抖。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紫苏苗一个个放入簸箕，准备扔掉。而我自知理亏，吓得讲不出话来，头低着，两只眼睛不敢看外公。这时，外婆回来，我就更害怕了，因为外婆比外公“凶”多啦，心想这回准得挨打了。未料，外公一个字也没跟外婆提，只道是鸡把紫苏苗给踩坏了……

　　经历了这件事后，我愈发亲近外公。只可惜，那一年的紫苏都是外婆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怎么吃，也不如外公亲手种的紫苏好吃。等到隔年春意盎然之际，我便帮着外公在后院种紫苏，我们一老一小，忙前忙后，又是浇水，又是施肥，看着小苗儿一天天茁壮成长，我们爷孙俩的心情甭提多高兴了！

　　我一天天等着紫苏的成熟。可就在一个深夜，外公突发高血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自此，我常对着后院的紫苏发呆，想着和外公一起种植紫苏，想着自己去年不该将紫苏连根拔起，惹他生气……当我舀起那个夏天第一碗紫苏黄鳝汤时，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溶在汤里，也溶进对外公的思念里。偶尔，外婆也会腌紫苏梅子姜给我吃，她经常一边往坛子里放东西，一边偷偷抹眼泪。而我拉着外婆的衣袖，想到外公往我口袋塞紫苏梅子姜的情形……

　　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我远居北京了，像紫苏这样故乡的物产，却是少见了。每次做黄鳝汤的时候，我不禁想起那一缕紫苏，犹在梦中……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