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毒海中挣扎

　　□记者张小乙王昕高雅实习生和莹宋广奇

　　核心提示

　　毒品侵蚀下的人生是黑色的：他为吸毒失去了辛苦赚取的近五六十万财富、失去了最爱的儿子和亲人、失去了照顾可爱女儿的机会……这些都曾让这些七尺男儿们懊悔过。但

　　近20年的吸毒史粉碎了周辉的生活，他辛苦积累的财富被掏空、妻离子亡后，多位家人也被毒品带入了死亡，更多家人的生活笼罩在了黑暗中……

　　盲目自信的“周百万”

　　2006年6月27日，已经在市公安局戒毒所强制戒毒了两个多月的周辉，将度过自己50岁的生日。但他现在决定把生日提前一天，因为这一天是国际禁毒日。他说要以此方式，彻底告别自己二十多年的吸毒生涯。

　　毒品让周辉从拥有五六十万元资产的富人，变成了靠家人朋友接济的“废人”。毒品让他变得对一切冷漠，对患病的儿子不闻不问，让妻子一度精神失常。毒品让他的亲人失去了生命，弟弟、弟妹、外甥相继因为吸食毒品过量而死亡。如今，翻然悔悟的周辉渐渐变得深沉和懂得思索：如今他一边在接受强制戒毒，一边在书写记录自己特殊经历的书《生命之光》……

　　周辉是一个自信的人，而且这种膨胀的自信现在还流淌在他的血液中。他走上吸毒之路的一个很重要的诱因，就是来自性格中的这种因素。他曾认为，有了自信就可以战胜一切问题包括毒瘾。为此他曾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吸毒期限：吸毒吸到50岁，然后彻底罢手。

　　瘦瘦的周辉是个“能人”，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可他的表达能力却非常好。无论和记者交流还是写出的文章，都俨然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周辉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良好的家庭环境和自己不懈的努力。十五六岁，周辉就在一工厂上班挣钱。小小年纪的他表现出来的成熟和自信让不少工厂师傅刮目相看。

　　1985年，不安分的周辉看着身边不少人开始做生意，自己也想试试，向父母借了一些钱。周辉从办商店开始，凭借着自己的聪明，信奉“要不有钱要不就有权”，周辉在商场上拼搏了几年后，就在西安开办起了四五家商店。资产也达到了五六十万元。

　　在上世纪80年代里，刚过30的他已经拥有了令人羡慕的财富。

　　财富可以让人幸福，也能让人冲昏头脑，内心渐渐变得空洞。周辉在自己的文章中写道：“当朋友之间相聚称我为‘周百万’时，我好不得意，我钱赚多了，胆子也大了，忘记了生活的初衷……”

　　1987年1月29日，周辉清楚地记得这一天，这是他和毒品的首次亲密接触。妻子和儿女离开自己回了娘家，周辉独自在家中抽着闷烟。一位朋友的意外来访打破了平静的气氛。“周辉，抽几口，这东西不错能提神治病，还能让你得到意想不到的快乐”。朋友几句劝导就轻易打破了周辉的心理防线。自信好面子的他不愿意在朋友面前丢脸，他尝试地抽了几口。顷刻之间他头晕恶心，昏昏噩噩。

　　从那天起，周辉只要碰到不顺心的事，就会邀约朋友一起来家里吸毒，不久他便沉溺在毒海中无法自拔……

　　毒品让他渐失亲情和人性

　　渐渐地，深陷毒品中的周辉挥金如土，终日迷离在空幻的世界中。他对生意失去了兴趣，对妻儿失去了关爱，对家人丧失了亲情……毒品让周辉变得可恨甚至可怕。

　　1990年1月，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被医院诊断为白血病。本是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周辉却依然终日和毒品纠缠在一起，他悄悄溜出儿子的病房继续吸毒。毒品已经让他失去了基本的人性，他全然不顾儿子的病情，妻子的悲痛，继续吸食毒品。

　　一天早上，当妻子一大早摇醒睡梦中的周辉，准备和他商量到外地给孩子看病的事，周辉却给妻子了一个巴掌，嫌妻子将自己过早叫醒。看到丈夫已无药可救，妻子将年长的女儿托付给家人，抱起年幼的儿子远赴外地给孩子治病。一晃9个月过去了，和毒品纠缠在一起的周辉没有找过妻子，更没有关心过儿子的生死。

　　年末，儿子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妻子的精神也变得有些不正常。此时，他才知道妻子为了给儿子看病，在外地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勉强度过艰难的日子……

　　“今天，我终于明白，那天我如果能从妻子的眼睛里看到一滴泪水，那泪水一定会波涛起伏，深入海洋；我如果能从妻子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亮光，那亮光一定会熊熊燃烧喷薄欲出，可是在妻子的眼睛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辉的日记里记录下了自己对妻子的忏悔，可和孩子的去世以及妻子所受的苦相比，这些忏悔显得格外苍白。

　　接下来，意想不到的打击接踵而至。因为周辉吸毒，长期和他一起做生意的弟弟、弟妹以及外甥都沾染上了毒品，并相继因注射过量而去世。对于这些，周辉似乎不愿意多讲，然而这些生命的流走都和他息息相关，也成了烙在他心中的一个罪印……

　　翻然悔悟寻找《生命之光》

　　1995年，周辉几乎完全停止了所有生意上的事，专心吸毒。1996年，妻子提出了离婚。凭借着原来积攒的钱和家中的几处房产，周辉感觉每个月用来吸毒的钱还是很宽裕。实在没有了，家人也会贴补一些。这些都让周辉的吸毒变得肆无忌惮，有钱有身体，周辉曾经自信可以吸食毒品到50岁。

　　周辉认为自己就是自信，从来就认为什么事都会比别人干得好。“吸毒这事也是这样，我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资金和身体。吸毒每个月都得五六千元，已经记不清楚花了多少钱。反正自己当年辛苦赚来近百万元都花光了。最后都是靠朋友家人和自己的房子和店铺。吸毒近二十多年，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去过多少个戒毒所，北京、天津、西安等戒毒所都去过。现在每天的生活除了正常的药物治疗还有思想改造课等，我感觉在这里进步很大，大家都很关心我。”

　　虽然周辉给家人带来了不幸和痛苦，但他还是幸福的，七十多岁的母亲如今每周都会来戒毒所看望周辉。曾经有一段时间，母亲和姐姐将周辉带到乡下老家，母亲专门负责照顾儿子。渐渐地，在老家周辉得到了好转，可给他生命的母亲也早已为他操碎了心。这段日子里，周辉时常发现，母亲在睡梦中一遍遍叫自己的名字，痛苦的呻吟声让周辉落泪；深夜醒来，母亲又常常双手合十立在观音菩萨像前，不断重复着几句话：“帮帮我吧，让我在死前能够看到我儿子戒掉毒瘾。”

　　万般无奈的母亲后来领着周辉四处戒毒，虽然每次都失败而返，但老人的不放弃让周辉增添了战胜毒魔的勇气，女儿的关心更让他知道不能放弃自己。

　　在戒毒所里，周辉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他却是最爱写，也是写得非常好的一个。来戒毒所前，周辉已经开始动笔写作记录自己这段经历的书《生命之光》。目前，他的书已经写就两三万字。周辉说，等书写好了，他要想办法出版，通过自己的经历，让更多吸毒人员早日回归正常的生活。如今，在戒毒所内，他还坚持每天写日记，他要为自己的书写入更多的感受和领悟……

　　“春风再度失足人，共创美好新明天”。周辉在戒毒所内的一篇文章这样结尾。但愿他今后的路能和他书中的文字一样，拥有美好远景，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期待。

　　石锋已经记不清自己去过多少次戒毒所了，他的生活笼罩在毒品中已经有20多年。如今，女儿的一次次呼唤终于打开了他的心门，他决心一定要戒除毒瘾……

　　演讲会上的第一名

　　国际禁毒日前夕，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组织了一场演讲会，8名戒毒人员走上讲台，通过讲述亲身经历来警醒自己，告诫更多的戒毒人员。所长杨军建告诉记者，其中有一篇《天使般的心》，让许多戒毒人员甚至民警都落下泪来。演讲人名叫石锋，40岁，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吸毒了。

　　与别的演讲者不同，石锋的《天使般的心》并没有讲述痛苦的吸毒历程，而是讲述自己与女儿的故事。他说是用一整夜时间写完的，10页信纸写得密密麻麻，从字迹到文字风格都很细腻，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女儿的关爱。

　　“此刻，我站在这里，心情是复杂的，更多的是一份深深的感激和希望。希望啊，像黎明一缕温暖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阴影，直射我心灵中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让我从心里激发出一股人性最真的渴望：想要奋发、想自强，想勇敢地健康地活下去。这股力量的激发者正是我刚刚6岁、如精灵、似天使般的女儿。仿佛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给我做了一次痛彻骨髓的手术，过程很长，很难，也很痛。可对我而言，即便是比这更痛更难，它也值！”

　　见到石锋，倒让记者有些意外，个子不高，一脸络腮胡，粗旷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女儿6岁了，虽然这些年我经常是被抓了、放了、放了又抓了，但女儿和我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尽管我进戒毒所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但以前都没有清醒的认识，心里还有些不情愿。而这一次，是我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想来戒。”

　　女儿出生19天他却进了劳教所

　　2000年6月的一天，石锋期盼已久的“天使”终于降临了。孩子到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充满幸福，仿佛海洛因、注射针管一切都不存在。可过了那一刻，经历过短暂的欢愉后，石锋又和“老朋友”相聚了。在女儿出生第19天，石锋为筹毒资去偷盗，进了劳教所的大门。

　　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奶奶带她去劳教所探望石锋。来之前，石锋只知道老母亲和女儿那天要来，一大早他便爬在窗户边张望。“看，那是谁家的小孩？个子那么小还拖着一捆卫生纸走路？怪可爱的。”听到同室的人喊，石锋赶紧望去。当时已经是11月了，天气很冷，远远地看到一个孩子穿着一身牛仔装，晃晃悠悠地走着路，手里使劲拽着一捆卫生纸；背后不远处还有一个白发老太太，弯着腰，步履蹒跚地一步步向前挪动。

　　“爸爸！爸爸！”空荡荡的院子中突然响起了孩子稚嫩的喊声。楼上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孩子看不到爸爸，一下子急了。“爸爸，你出来呀，我拿不动了，你帮帮我呀！你帮帮我呀！”

　　孩子哭喊过后，满楼鸦雀无声。“女儿哪里知道，我这个做爸的是因为犯了错，出不来啊，当时所有人都沉默了。”石锋说。也就是从这时开始，石锋真正考虑起肩上的责任。孩子每天在成长，她需要更多的呵护，而年迈的父母一天比一天苍老，如果自己再不争气的话，孩子的未来该由谁来照顾？

　　女儿震醒了麻醉的心灵

　　“我的女儿，我的宝贝，那双小手，仿佛拥有上苍赐予的神奇力量，它能伸进我如冰山铁石般的心灵深处，触摸到我心灵中最敏感、最温柔的那根弦，也许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完成的是一项多么艰难的心灵改造工程。”这段话，是石锋在演讲中的原话。

　　去年5月到今年年初，是石锋和女儿相处最长的一段日子，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说自己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决心在家悄悄自己戒毒。然而毒瘾再次犯了上来，哈欠连天，痛苦得在床上打滚。在挣扎中，他再次选择向毒品屈服。这一次复吸，家人并没有察觉到。直到有一天，女儿放学回家，看到爸爸正难受，赶忙过来喊爸爸。石锋强忍着难受，说让女儿去奶奶那边玩。女儿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悄悄地带上屋门走了。10分钟后，屋门被猛然推开，吓了石锋一跳。他看到母亲愤怒地将300块钱砸了过来，咬着牙吼道：“你还活啥，你不如死了算了。”石锋惊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大声说：“你走吧，你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可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孙子！”石锋正要解释，母亲又说：“孩子刚到我屋子里，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然后问我是不是很高兴，我说是，孩子就求我说：‘奶奶，给我爸爸拿点钱吧，我爸爸正难受得很！’”

　　18年来第一次主动进戒毒所

　　就是这样一个场景，让石锋感到自己再也不能逃避现实了。上个月的一天，他主动对民警说想来戒毒所戒毒。以前的石锋打心眼里没把管教民警看在眼里，固执地坚持自己所谓的观念“我抽我的烟，关你什么事”。从戒毒所出来，没有钱买粉，能偷就偷，能抢就抢。其中有一次，他偷卖哥哥一卡车的贵重货物，卖了13万元现金，抽了半年就花得一干二净。

　　虽然石锋对戒毒所的生活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但这一次却有了新的体验。不管进行哪种治疗，他都很配合。听说有演讲会、文艺演出，他也主动报名，再没有以前那种抵触情绪了。“面对管教民警的无私付出，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自私，他们所有的辛苦只为了让我这样曾经的社会“渣滓”告别过去，健康面对今后的生活。这一次为了自己，为了女儿，为了管教民警的期望，我一定会戒掉的，我对自己有信心。”（文中人物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