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中心新浪首页 > 新闻中心 > 综合 > 正文

半个城里人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6月28日08:48 贵州日报

  农民工,这个语义有些含混甚至相互矛盾的名词,所框定的是一群无法定位的边缘人。他们怀揣各种各样的憧憬,离开并不遥远的乡村故土,拥挤在城市的边缘,一直以来都在试图以自己微弱的力量,融入他们建设着和居住着的城市。

  然而,这一切谈何容易!若干年过去了,当故乡的热土已与他们渐行渐远以至陌生,当“习惯的力量”让他们再难以回到故乡生活,当他们的儿女在城里生,城里长,上城里

的学抑或跟着他们在城里为着生计而忙活,他们以及他们的儿女面对着的,依旧是那一个似乎已经铁板钉钉了的苦涩而又无奈的现实: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但却只能是城市的边缘人。

  另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却是:发端于我国农村的民工潮,将会一年高过一年。这是经济的发展具体说是城镇化建设的需要使然。“座座高楼他们建,条条马路他们扫,宾馆饭店、加工车间,他们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却难以享受到和城里人一样的社会保障……”

  一如专家指出,让边缘人不再边缘化,让进城的农民工从边缘人转变为市民,已经是有关政策、城市管理、社会生活所面临和亟待解决的课题。

  而这个课题,视点做了不下十期,本期显然也还不会是最后一期,尽管我们有着这样的期待,但期待与现实之间的路到底有多长?于是我们又有了这样一种期待:期待着这样的等待不再漫长,期待着能够按照国人的善良愿望,早日出一期有关农民工完美大结局的篇章!

  请读本期 ——《半个城里人》

  42岁的陈东挤在人才会场的人群里找工作,只听有人嘀咕:“什么年纪了,还上这来蹭”

  夜幕下,失落感再次涌上陈东心头:这个自己生活了15年的城市,不如从前那么好呆了。

  有快两个月时间了,42岁的老陈隔三岔五会去人才招聘会场。“在里面乱转着,那些刚下火车,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把我挤得东倒西歪的。”说这话时,陈东眼神里充满无助。

  先村里人一步走出乌蒙大山的陈东,曾是贵州老家全镇“在外头混得最体面的人物”。几次大起大落,“投机取巧”惯了的陈东,也踏踏实实进了厂,凭着以前在农村学过的几门简单手艺,在这个城市一呆就是10多年。可这两年,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工作中老是出错。“小小一个错误也会引起老板极度发火。”光去年一年他就被炒了3次鱿鱼。要在早五年,像他这种“熟练工”,是很受厂里人尊敬的。

  好不容易,招聘会场的宣传单上出现一个自己可能干得下来的职位,陈东赶忙凑上前去,只听人群中有人嘀咕:“什么年纪了,还上这来蹭。”

  农民工中间流传一句口头禅:“20定出山,40必收山。” 40岁,那是一个城市企业精英走向事业巅峰的年龄。但对于同样在城市里奉献了十几年青春的农民工来说,40岁就意味着在城镇打工生涯的终结。这段时间“很容易就觉得累”的陈东一直在琢磨:“莫非我也到了该返乡的时候了?”

  经常失业的刘斌,最近脾气相当暴,动不动就在妻子身上动拳脚。他说她太不明事理,天天劝他回家,“连女人都敢指手画脚了!”

  其实他也知道,要怪就怪自己总是没事情做。靠他一个人的家,房租、伙食费,还有欠下的赌债,一共近万元欠账,“女人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老家也有人来电话说,现在农村政策好,干脆回家种地算了。

  “但,能回得去吗?”淡淡的语气里,透着这个39岁男人内心深处无法对人言说的无奈。这让人很容易联想起电影《半生缘》结尾的那个镜头:沈世钧邂逅曼桢,嘈杂的饭馆里,曼桢轻轻对世钧说:“能见面已经很好了……世钧,我们是回不去了。”

  “相爱至深的旧情人”尚且“回不去”,更何况“人老珠黄”的这些农民工。要重返日渐陌生的故土,谈何容易!

  大家都知道,他们背井离乡,就是想给家人挣出更好的生活。尽管城里的生存境况是那样的不尽人意,但当年他把老婆孩子从村里接出来的时候,他可是老家人人都羡慕的对象。

  “在外当孙,回家作爷。”刘斌说自己没有回去的勇气。

  杨立新被归为“明显跟农村不合拍”的农村闲人。“这些在城里见过两天世面的人不愿下地干活,半个劳力都抵不上”

  确实,农民工回乡,并非个个都是衣锦还乡。

  回老家后,杨立新发现,乡村并非所期待的那般欢迎自己。之前的那种优越感,不知什么时候消逝殆尽。在这个本应属于自己的村寨,他们一家4口明显“水土不服”。先是口音改不过来,几乎没回过贵州的两个孩子,听贵州话都困难,更不要说和小伙伴们在一起讲苗话。妻子岑秋莲是江西玉山人,两个儿子从小在赣南外婆家带。跟着这三娘崽,杨立新似乎更习惯讲赣南话。与自己有过类似经历的“兄弟”都还留在城里,他身边几乎没人“和自己有共同语言”。

  最不能适应的,还是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岑秋莲一揭开水缸,想着还要去村口水窖排长队等水,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这鬼地方,还缺水!”

  村里有人议论:“这些在城里见过两天世面的人不愿下地干活,半个劳力都抵不上!”杨立新被归为“明显跟农村不合拍”的农村闲人。

  突然失去定位,杨立新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干得了什么。读二年级的幺儿子很干脆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家”!让杨立新幡然醒悟。

  黔东南的苗寨,茅房和猪圈几乎都修在一起:下面是猪圈,上面是茅房。儿子冬冬发现,每次他去上厕所,圈里的猪会起身嗷嗷直叫、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看。次数多了,冬冬不再害怕,还老上茅房逗猪玩。可这次,没等冬冬蹲稳,圈里的猪就挺着个嘴巴来“蹭”他。没防备的冬冬脚下一滑,就落到猪圈里去了。

  岑秋莲一气之下领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了。在村里早已待不住的杨立新也赶紧返城,与妻儿团圆。

  岑秋莲以前做事的服装厂,早有更年轻的女工接替。回城后一时找不到工作,她加入了拉把椅子、背个箱子、东游西逛擦鞋子的游击队。杨立新回城半年多了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平时除了安排好两个儿子的伙食,无事杨立新就去找老乡串门喝酒打麻将看碟子,日子越发逍遥。他说:“给个村干部当,我都不想再回老家去了!”

  随丈夫在“城中村”生活快5年了,但王艳并不感觉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地处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小港枫林办事处一片方圆不足400米的聚居区,是贵州农民工的另一个处所。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城中村”。“贵州村”住的,主要是大方和遵义两个县的农民工。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城市需要的劳力以粗工为主。那时的农村,一般是“男工顶家”,大部分外出务工的男人,少有带家属进城的,一般都是挣了钱就走。近十年来,玩具、服装、电器、服务等行业对女工需求量越来越大,自此,城市打工群体发生了重大改变。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家。“城中村”就是这样形成的。

  社会学者称,“他们留在城市,不再纯粹是为了赚钱,以贴补家用。他们想在城市,找寻除工作以外的爱情或者其他什么。”

  这是刻在记者脑海中的一幅画面:破败、陈旧、低矮的房屋。横七竖八的巷道里,挤着各种各样的小店面,不出“村”就能买到副食品、化妆品、药品和小家电等全部生活所需。偶尔,身边会走过一两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媳妇,懒懒散散的。横贯全村的沟壑两边,餐馆和理发店排出的污水汇成流,寒冷天也散发着一股臭味。

  这个开始于上世纪90年代末的“村”,没谁清楚住着多少人。“村”里住的,多数不是本地人,但基本以家庭为单位。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很大一部分是北仑港的码头搬运工、装卸工。

  傍晚时分是“村”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村”外不远处的都市里,华灯初上,“村”里没有路灯的狭窄街道上则人影憧憧。冷清了一天的商店和餐馆顿时热闹非凡,台球室和网吧里挤满了人。弥漫着奇特繁荣气息的巷子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划拳声,清一色的贵州大方口音,那是贵州老乡们在许海家聚会。

  许海是“贵州村”里的大哥之一。2005年春节一过完,他就从老家带了二三十个兄弟出来做港口装卸工人。他的家是租住的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间,电视柜、衣柜等杂物把房间自然分割成客厅和卧室。屋子正中摆着一大个从贵州老家带来的回风炉。红红的炉子桌面上,摆放了好几个正冒着热气的贵州菜。男人们喧闹着,或划拳,或用家乡话说事,或很响声地咂着嘴巴。他们的女人全聚在门口的狭长过道里,蹲的、站的,眼睛几乎全盯着许海妻子王艳手中的铲子。洗净了的菜,丢进油锅里,“滋啦”一声,煞是好听。王艳在离“村”不远的梳子厂上班。随丈夫在这里生活快5年了,但她并不感觉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平时他们也很少和贵州老乡以外的人打交道。

  一份关于“农民工在城市的人际交往范围和关系网络”的调查报告反映:他们的社会关系网络,仅仅停留在最起码的必需层面;以亲缘、地缘关系为纽带的交往圈仍束缚在亲戚、老乡或农民工的范围内。与城市居民,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方面的交往。

  调查报告介绍,生活在城里的男民工,无所事事、找老乡聊天、给家里打电话、喝酒是他们业余时间的主要消遣方式,5%的男性农民工承认自己找过小姐。而女性民工的主要消遣方式则依次为:给家里打电话、逛街、找老乡聊天、看书读报、吃完就睡。感情对于她们来说“像一个遥远的梦”。她们中,多数都“无法或不愿再回到农村”,但“又在城市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属”。

  能讲一口地道上海话的范美琪,看不惯“走到哪都贵州话”的老爸老妈,“从农村出来都十几年了,还土不拉叽的”

  光从范美琪这身装扮,很难相信她是一个长在“城中村”的女孩。能讲一口地道上海话的她,看不惯“走到哪都贵州话”的老爸老妈,“从农村出来都十几年了,还土不拉叽的,一身甩不去的土气!”

  “我们这是生活在城市,穿得破破烂烂上街,人家一眼就看出你是农村人,不鄙视你鄙视谁?”这个20岁女孩,觉得自己比“城中村”的任何人都见多识广。“最起码,穿着上不能太落伍,多少得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城里人的样。”

  父母感觉自己吃了没读书的亏,希望女儿能过得好,省吃俭用给她交纳高额的借读费,让她读城里人的学校。可就因为是正规学校,每次放学回家,她总要绕很远的路,生怕同学知道她“家里住的是租的平房。”上世纪90年代初随父母征战深圳、广州、上海等大城市无根漂泊的成长历程,让貌似高傲、优越感强的小美琪,内心深处藏着一股在歧视与偏见中积压出来的自卑感。没等读完初中,她就直接留在城里打工。一个月前,她刚找了一份星级酒店收银员的工作。在记者面前,她毫不避讳自己进这个酒店的目的:“早一天搬出‘村落’,做个真正的城里人,有朝一日挤入上流社会。”

  专家分析,从小生长在城市的农民工子女,对家乡的记忆、感情远不如他们的父辈。但从身份上说,他们也还不是真正的“城里人”。更无归宿感,更感到没有家园可依的他们,对种种不平等待遇可能表现得更加敏感,更加怒气冲冲。

  社会学专家对杭州、深圳和温州的新生代进行过一次调查,结果令人担忧:“新生代基本都是从学校出来的,家庭条件也好了很多。在这种背景下,年轻人的工作耐心不如第一代,选择性更强,吃苦能力差一些。”

  张宇是记者在网上认识的这样一个“新生代”,认识他,源于BBS论坛他发的这个帖子:

  “家,总在不同城市、不同高楼的工地工棚区搬来搬去……爸爸和工友挥汗如雨的身影,像夏天烈日下的雕塑……还记得为了能让我睡个凉爽的安稳觉,妈妈总是早早地就在还没竣工的房子的走廊上,给我和爸爸占一个好点的位子,拉好蚊帐……”

  从这个帖子,不难读出他的父辈在都市里立足的不容易。

  张宇觉得自己是深圳人,而且比其他伙伴都要地道。他们到了该升学的年龄都回老家考试去了,惟独他因为成绩向来不好,升学无望,安心在深圳读了高职技校。毕业后,他理所当然地留在城里。再往后的两年,换了五六个工作的他,现在关外一家电子厂做技术工,收入“快赶上父亲”了,但他并不像打工十多年,才得个小工头的父亲那样满意这个工作。不久前,他向父亲“借”了3500元配了一台电脑。之后名牌服装、泡吧、见网友、处女友,月底花光了钱又悄悄向母亲寻求支援。女朋友和他处了3个月就吹了,理由是,张宇没什么积蓄,“不可能养得活她”。

  暂时没新女朋友,张宇大部分空余时间用来听CD或上网。前几天他看中一款新的MP3,但还没找到向妈妈借钱的理由。他说他最想要的工作是:轻松、体面,收入又高。

  李桂花说,“又不可能在城里干一辈子,要是得了重病怎么办?出了工伤怎么办?以后老了怎么办?”

  听说记者还要去遵义县新舟镇老家采访家里人,“汪丽”这才告知她的真名叫李桂花。

  李桂花是浙江绍兴一家印染厂的女工。和村里一起出来的其他人不一样,李桂花不喜欢跳槽,想一直在这个厂干下去。好几次,她想去找老板谈签订合同的事,介绍她进厂的老乡赶忙制止她:“你以为老板稀奇你,我们又没什么专长。不信你去,老板绝对是马上开除你,会去找别人。”

  她心里也明白,在城里再能干再出色,也不可能得到培训升迁的机会,但读过高中的她,还是梦想着在自己生存的都市,有起码的一些保障。“我们出来打工,不可能没病没灾,再说,也不可能在城里干一辈子,要是得了重病怎么办?出了工伤怎么办?老了怎么办?”

  面对来自家乡的记者,在宁波打了12年工的夏兴旺,依旧难平心中的愤怒。经历过无数次失业的他,这次心里尤其“憋火”。原因是老乡小胡在甲板上摔了一跤。这一跤,不仅小胡摔成了左腿粉碎性骨折,和他一起做事的23名贵州老乡,也全部遭遇老板的辞退。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23人的3万多元工资,甚至相关证件都被扣下来了。老板说,他们没有义务为小胡支付医疗费用。那3万多元,刚好抵消了他们帮小胡在公司借支的医疗费。

  这时,大家才弄明白,为什么帮小胡取钱时,公司要求他们一个个必须在一张纸上签字。他们找到当地劳动局要求协调。劳动局要求他们每人交300元仲裁费。钱很快交了,但事情却没有进展,反而是公司将23名贵州籍务工青年全部开除。

  感觉自己上当受骗,想不过的老乡们愤怒地上门找老板评理。赶来的110民警“警告大家不能乱来,要找正当渠道反映”。

  夏兴旺说,“不知道哪里才是正当渠道。”老板掌握了雇用与否的大权,“怪只怪我们自己没有签合同,不是我们不想签,是人家老板开出来的起码押金,我们付不起!”

  好几个月了,局面一直就这么僵持着。

  根据中华全国总工会的一项调查,农民工养老、失业、医疗、工伤、女职工生育保险的参保率分别只有33.7%、10.3%、21.6%、31.8%和5.5%,而农民工的企业补充保险、职工互助合作保险、商业保险的参保率就更低,分别只有2.9%、3.1%和5.6%。

  2006年春天,《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明确要求:“所有用人单位必须及时为农民工办理参加工伤保险手续……未参加工伤保险的农民工发生工伤,由用人单位按照工伤保险规定的标准支付费用。”

  但愿,新出台的国家文件,能早一天解决远在他乡的这群贵州人的燃眉之急。

  更愿,这群无根的漂泊者和异乡人,能早一天不再被城市歧视。让他们在城市,不仅仅只是劳作着、生存着,而是能像大多数的城市居民那样,生活着、享受着。作者:李缨 赵国梁 杨静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


爱问(iAsk.com)

收藏此页】【 】【下载点点通】【打印】【关闭
 
 


新闻中心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82612286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2006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