坯王

　　■文/凌耀忠

　　曾经有一位画家怀着诗意，去数了一个男子健美者身上凸起的肌肉，总共是48块。而我呢，在乡村的一个体力劳动者身上，准确地讲是一位脱坯的工匠的身上，一共发现了50块肌肉。我发觉脱坯者身上的肌肉，远比健美家来得美妙，道理非常简单，健美家的肌肉是人造的，而脱坯者的肌肉是天然的。

　　那是上世纪末一次围绕大西南诸省的巡回演出，结果我得了疟疾，在一个山村的郎中家住下来，慢慢调养，在这里我认识了被人呼作坯王的制坯匠，他叫鲁汉。

　　鲁汉和这个村的所有人一样，具备蒙古人的血统，据传，他们是成吉思汗西征时留下的后裔。无论男人女人，汗毛异常发达。然而，鲁汉却是一个异数，他从大腿根部往下一直到脚趾，片毛不生，这让村人们吃笑，也让鲁汉恼恨，进而无奈。

　　其实，这是职业留给33岁脱坯匠的一份难以拒绝的礼物。只要你亲眼目睹他的艰辛劳作，你就不难理解这个男人的下肢为什么寸毛不生。

　　鲁汉脱坯的作坊，其实就是露天的田野。接到四乡八邻制作砖坯的要求后，鲁汉就开工了。他使用一把特制的大号铁锨挖土，一锨土，总有20多斤，他第一步工序，是挖一个长30米，宽20米，深130厘米的大泥池；第二步，灌水入池，把池里的土蓄养起来；第三步，也是最折磨人的筋骨的活，那就是亲自跳下池，用两只脚去踩泥巴，要把那原本生涩板结的硬泥，踩揉为熟腻的、软润的坯泥。被毒日头烤炙的池子，仿佛一个臭沼泽在发酵，污泥杂草毒虫，一齐扑扑地向他冒泡，一齐对他围攻。这些毒物绞杀了他下肢的汗毛，让他的腿脚寸毛不生。事实上，早在鲁汉16岁笫一天开始踩泥时，当他爬上池顶后，他就已经寸毛不生了。

　　踩熟一池泥，鲁汉需劳作半个月；脱3万块坯，又得花40天；之后用独轮车拉到乡砖厂烧窑。之后，幸福的鲁汉接过窑厂开出的计件工资，蘸着唾沫一张一张地数起来。

　　有三件事，让鲁汉在这个方圆百里的地面名扬天下。一是他坯王的手艺；二是，在这男多女少的穷山恶水，33岁的鲁汉居然娶到了一位十分有姿色的女人———一个牛贩子的25岁的女儿。她肯下嫁鲁汉的惟一前提，就是要鲁汉默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原来她去城里打工做女侍，不小心被男人占了便宜。鲁汉喜出望外，根本不认为有何耻辱。

　　结婚4个月，鲁妻生产。鲁汉抱孩满村转悠，从此嘴里欢欢喜喜老叫，“儿子!儿子!”村人皆笑。鲁妻耐不住山村寂寞，隔三差五搭过往的长途卡车，去城里玩一玩。最后一次离村搭车，她终于把命搭上了，她被杀害后肢解。破案后，鲁汉向法医讨要了一部分妻子的尸块，泪流满面地带回了村。

　　以下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村人以为，他会把这几块东西埋了。可是大家错了。当时坯王鲁汉正动手翻造自家的房子，在一个明月如洗的夜里，他把亡妻的那几块东西，一同和进了坯泥，制成了砖，砌到了墙。我要让孩子他娘，生生死死和我在一块。他对村邻说。

　　很多人想知道，鲁汉的妻如今到底睡在哪一面墙里。给我看病的郎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