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足球掉进了杯中世界

　　又到足球世界杯的日子了，许多人又被卷进了杯中世界。一朋友振振有词地对我说：你知道什么叫“世界杯”么？整个世界都掉进酒杯中了，你还能逃离这个世界！其谬异的逻辑背后，是企望寻找快乐的正常心理。

　　快乐是人人需要的。世界杯确实为酒杯中的世界注入了精彩，杯中世界确实也为球迷观看世界杯增添了许多快乐，但“快”而不“乐”的事也常有发生。快乐可从杯中获得，

　　1998年法国世界杯赛的最后阶段，我在外地出差，也在外地看了几场球赛。对于出差的那座城市来说，我是过客；对于露天酒吧的老板来说，我是顾客；对于世界杯来说，当时我是不太懂球的看客。过客、顾客加看客的身份，使我看球如看各路异国神仙在电视上打架。尽管交战双方也厮杀得轰轰烈烈，难解难分，但他们究竟谁优谁劣，谁胜谁负，谁喜谁忧，皆与我之痛痒无关。因而，其时虽然也有夏月朗照，清风徐来，虽然也是觥筹交错，啤酒纵横，虽然电视上也有解说员的豪侃，荧屏下也有观球者的豪饮，周围还不时传来他处球迷的豪论，而我，却在别人家的露台上昏昏欲睡。直到齐达内的头球顶得荧屏内外月光四溅，欢声四起，我才在朦胧中清醒过来。此时我才发现，快乐已与我擦肩而过并径直走向了酒店老板的钱袋。我只在沉浮消涨的酒杯里捕获到稀薄的快感，而四年才有一次的看球乐趣，却被轻易放走了。

　　2002年韩日世界杯赛，我在家中浅斟低酌，啤酒换成了茅台。不为别的，就为有中国队登台亮相，馋了多少代人的一道豪门盛宴，我岂能错过。此时我已不再是异地过客、顾客加看客，我是在自己家中看球，看自家的球队踢球，一份主人翁的豪情在杯中燃烧。然而中国队的表现实在太令人失望，打磨了几十年、修改了无数次的冗长腹稿，发表出来却仅有三场球的版面，篇幅总长不超过五小时，赛前制定的“进一球，得一分，胜一场”的计划，一个也未能实现。若比之为厨艺，中国队烹调出来的只是一块鱼腩、一只鸡肋和一杯苦酒。我与众多球迷一样，开头总以浪漫主义佐酒，幻想着中国队运气若好一些，就可以战胜同属弱队的哥斯达黎加，若再好一些，侥幸还能打平土耳其，甚至能与巴西队周旋一下，但是很快，浪漫主义的遐思就变成了现实主义地接受失败教训。中国队技不如人，气也不如人，世界杯是从不扶贫的。于是，家人始而扼腕叹息，继之忿然而骂，朴素现实主义又变成批判现实主义了。我则闷极而沉入醉乡———既然在世界杯中失意，那就应在杯中世界获得慰藉。尽管咽下的都是悲凉，但毕竟能够帮助我们懂得“饮恨”二字的含义。

　　没有了中国队的参赛，似乎更能好好地欣赏比赛。割舍了那份揪心牵挂，功利心远了，审美反倒近了。走上街头，见不少男女球迷皆喝香槟饮料，据称“香槟”能冲净“臭脚”晦气。由是，我发现男人看球与女人看球大有不同：前者多看重比赛过程，后者则多关心比赛结果；前者多看重球员双腿是否强劲有力，跑位是否飘忽灵动，临门一脚是否精准刁钻，后者则多关心球员球衣是否漂亮时尚，面部轮廓是否俊朗英武，发色、头型是否新潮而有创意；前者崇尚的是力之所在，是有霸气的烈性杀手，后者崇尚的是美之所在，是有帅气的温柔刺客。因此，当某报向我约稿，我文章的题目便是《男人看脚，女人看头》。

　　如今，德国世界杯又一次激动了杯中世界，我拿定主意：坚守快乐原则，游戏看球。足球的起始意义本就在于游戏，其终极意义还是游戏。游戏本来就是人生最自由和谐、最快乐的形态，“只有当人在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人。”德国著名诗人、美学家席勒的话，正确揭示了人的主体精神投射到游戏中时，才会最大限度地释放出创造力量。因此，以游戏之心观游戏之球，用快乐之酒盛快乐之杯，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八年过去，踢球者与看球者都已有了很大变化，我的杯中世界也已换成了葡萄酒。饮葡萄美酒观“葡萄之乡”的世界杯大赛，似乎更能品出绿茵场内外有甜有酸、酸甜相间的人生况味。“葡萄美酒夜光杯”令人感慨，“葡萄酒熟恣行乐”添人兴致。尽管不能过于放纵，过于放纵会斫伤足球，却也不能过于理性，过于理性会窒息足球。在冷静与狂热之间，似醉非醉、其乐陶陶地看球，应让憋屈已久的心灵松一下绑，让物欲挤压的神经伸一下腰，让世俗而平庸的生命重温一把英雄梦，让足球运动体现出来的平等意识、自由精神，永不言败的竞争理念和悬念丛生的艺术魅力，在球迷的呵护下发挥到极致。而这一切，又都必须以建立在游戏基础上的快乐原则为前提。惟有看球者真正快乐起来，“以人为本”真正取代了“以物为本”，才有可能把握到足球背后的文化魂。

　　由是观之，阿根廷6：0大胜塞黑队，就如醉里挑灯看剑，其慷慨壮美，颇似浓墨重彩的西方油画；而加纳人2：0爆冷掀翻捷克队，非洲新军面对欧洲劲旅，有若酒壮英雄胆，踢得意气风发，红白两队恰似合作完成了上下两阙豪放词……

　　不管最后决赛是在哪两支球队间进行，“大力神”杯由谁夺走，如果说足球将士是绿茵场上出征的帆，那么酒杯便是球迷寻找快乐老家的路。征帆总有过尽的时候，然球迷的快乐仍会延续。作者：张劲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