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梁灵光：“当年为港商担保，我是豁出去了”

　　本报特约记者陈世基

　　追忆梁灵光在广东改革开放中几件往事，披露一段秘闻“当年为港商担保，我是豁出去了”

　　编者按梁灵光老省长离开我们已有100多天了。作为广东改革开放先行主持者之一，

　　我和老省长梁灵光相识始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在部队离休后参加社会工作之时。1988年8月初，梁老夫妇应当时江西省主要领导的邀请，到江西参观休养，庐山是第一站。8月8日，我因要将梁老的一篇文稿送他审定，如期赶赴庐山。梁老邀我同游庐山、南昌、吉安、井冈山、赣州，经韶关返广州。自此，我跟梁老结下了一段长达18年的“忘年交”。

　　18年来的近距离接触，使我比较深入了解到梁老在广东改革开放中鲜为人知的一面，以及他在离开领导岗位后，对广东改革开放发展的关心。这里披露的是我亲历和梁老告知我的几件事。

　　图：2005年12月26日，梁灵光(右)与作者在一次社会活动后留影。10天后，梁灵光一病不起至病逝。

　　再现“山间铃响马帮来”

　　梁灵光说：“改革头三脚最难踢。关键重实践看实效”

　　1988年8月中旬，梁灵光到南昌，我是随行人员之一。当晚，在与江西省有关领导人进餐时，谈到改革开放这个话题，有位领导说：你们广东开放粮食市场，江西的粮食大量流向广东，车运的、肩挑的，什么运输工具都用上，“山间铃响马帮来”的现象又出现了，我们堵也堵不住。我们打算适当提高粮价，试行开放粮食市场，可是上面一天两三次电话追查，说是搞乱了粮食市场，唯你是问！梁老冷冷一笑，说：江西用粮食支持了广东的发展，江西粮农卖出了好价钱，收入增多了。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嘛！

　　晚饭后散步，我对梁老说：看来，江西对广东开放粮价很有意见。梁老说：这不奇怪！不仅江西，湖南、广西也有反映。事实上，再现“山间铃响马帮来”是好事。物尽其用，货畅其流，这是常理。任何改革头三脚难踢。事物的发展有个过程，人们的认识也有个转变的过程。关键是要重实践、看实效。

　　“南鱼北运”背后一幕

　　小平说：“老百姓高兴的事，你们就大胆去做吧！”

　　在以后的谈话中，梁老多次说明广东放开粮价也是逐步的。

　　他说，广东的价格改革，是从广州市放开鱼价开始的。广州人爱吃鱼。可是我来广州工作后，看到的是“鱼米之乡缺鱼吃”，老百姓对此很有意见。我经过调查研究，发现根子在不合理的体制。生产者既没有生产自主权，又没有销售自主权，价格受限制，老百姓凭票供应，生产者哪来积极性？我们决定像打仗一样，以放开鱼价为突破口。一时间，鱼多了些，但鱼价暴涨，群众议论纷纷，有人告状到国务院。但我们坚信价值规律是不可改变的。我们必须顶住压力，做好工作。渔民生产积极性提高了，鱼产量很快上升，价格开始回落，老百姓的反映也好多了。正好小平同志南下，任仲夷书记向他汇报工作时，谈到开放鱼价问题，小平同志问：“这样做老百姓高兴吗？”仲夷同志说：“高兴。”小平说：“老百姓高兴的事，你们就大胆去做吧！”这更坚定了我们的信心。3年后，出现了广州在全国大中城市中吃鱼最多、价格最便宜和史无前例的“南鱼北运”的新景象。接着我们大幅度地缩小计划商品范围，并逐步放开商品价格，一直到关系千家万户的粮食价格的放开。

　　梁老还说，他没有想到突破鱼价后，这么快有这么大的连锁反应，取得这么大的成果。邻省对广东放开粮价反响很大，正说明广东改革开放先行一步的辐射作用。商品走向市场是客观规律，迟早大家都要放开商品价格。

　　图：1981年，梁灵光(右三)在广州考察菜市场

　　小平破例为花园酒店题词的幕后

　　梁灵光说：我豁出去了，杀出一条血路

　　去年秋天，梁老因眼疾和脑血管问题住院治疗，我多次去看望，陪他聊天。我提到小平同志为什么只给花园酒店题词的话题。梁老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和他当时的想法。

　　梁老说，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刚来广东工作时，兼任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主任，深感发挥这个“中国第一展”的重要。当时广交会客商大增，住宿成了大问题。有客商生气地声言：“不改善条件，不再来参加。”为此，省、市领导决心率先发展酒店业，“筑巢引凤”。通过合资、合作等方式兴建白天鹅宾馆、中国大酒店和花园酒店。花园酒店在建设过程中因我国政府明确按期收回香港主权，港方投资商集资遇到困难，准备停工下马。那时我兼任广州市长，我想，投资方是香港知名人士，如果对花园酒店投资中止，必将影响香港和海外财团对中国投资的信心。这个项目无论如何不能停工！怎么办呢？我打电话给牵线引进这个项目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廖承志寻求支持。廖承志马上打电话给香港中银管理处主任蒋文桂，希望能贷款给港方公司，蒋没有同意。我又把蒋文桂请来面商。我说由市政府担保行不行？蒋答：可以，但不能由市政府属下的公司代签协议。我想，看来只能由政府直接担保才行。小平同志不是要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嘛。为了推进改革开放，这次我就豁出去了！我捏了一把汗，横下一条心说：“这样吧，我以市长的身份写封亲笔信，保证出了什么事，由市政府负责。”就这样，没有任何条件，“中银”贷给了港方公司7亿港元。但还差1.5亿港元，我又打电话给谷牧副总理，请他从国内银行贷款解决了。1984年2月2日，小平同志南巡时，听说花园酒店建设中一波三折即将竣工开业，破例题写了“花园酒店”四个大字。打消了许多外商对内地改革开放政策的顾虑，也是对我们这一做法的充分肯定。

　　被小平选中到广东，和一件事有关

　　为民间工艺“拨乱反正”引起小平关注

　　对有地方民族特色的民间手工艺品，梁老一贯大力支持。梁老曾让我陪同到广彩、广绣、玉雕等单位参观指导工作，每一次他都鼓励老艺人设法把技艺传下去，让民族瑰宝发扬光大，他还专门写信给市领导请予支持。

　　梁老告诉我，他在担任国家轻工部长时，首先通过办展览会拨乱反正，把被“四人帮”污蔑为“封资修”的工艺品，统统展示出来，让它们重放光彩；把国外好的轻工产品也拿出来对比展览，打破闭关锁国、固步自封的思维定势。他的这一做法得到刚刚复出正在酝酿实行改革开放的邓小平同志的关注。梁老说，他被小平选中和仲夷同志一道到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来工作，和此事不无关系。

　　为广东说句公道话

　　卖淫嫖娼并非广东特产

　　1991年8月上旬的一天，梁老告诉我，全国人大常委会将要开会讨论作出《关于严禁卖淫嫖娼的决定》，他准备联系广东的实际在会上发言。他已经到广州、深圳、东莞等地做了调查。他把有关材料交给我，让我帮助他起草一份关于广东查禁卖淫嫖娼活动的情况报告。

　　我问梁老，这个调查材料主要想说明什么问题。他说，应该如实向全国人大反映广东卖淫嫖娼的严重情况，同时也要反映广东省委、省政府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和已经采取的措施……卖淫嫖娼是一种社会公害，如果不采取措施，必将影响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这个问题在广东表现突出，有其客观原因，我想为广东说句公道话，卖淫嫖娼并非广东的特产。在全国范围也正在迅速蔓延，而且互相联系，单靠广东一个省是难以禁止的。应该从全民族的长远利益出发，尽快立法，综合治理，消灭性病。

　　征得梁老同意后，我到广州槎头妇教所作了一些补充调查。我调查发现，卖淫者93.7%来自全国各省市(除西藏外)，确因家庭生活困难卖淫的仅占1.98%，绝大多数卖淫者是以赚钱为目的，自愿卖淫的。我和20名卖淫者座谈，也证实了这一点。我把调查到的情况和典型事例报告梁老。梁老高兴地说：你把这些补充进去。我有责任为广东说句公道话，帮助广东减点压，使广东的改革开放在更好的气氛中健康发展。

　　病危时刻临终嘱托

　　“该搞的工作，你们继续搞，不要等”

　　今年1月6日晚，梁老因急病入院前十天，参加的两次会议就是我所在的两个研究会的活动。谁也没有想到仅仅10天后，梁老竟一病不起。

　　梁老病危前几天，我和任球同志（广州空军原政委，广州新四军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代表两个研究会的同志们去看望他时，他已九昼夜滴水未进，处于半昏迷状态。护士把他拍醒后，我简单地说了大家关心他的话。他靠护士不断用棉签给舌头上抹水，才断断续续艰难地和我们说了几句话：“谢谢同志们的关心，我的病很重，该搞的工作，你们继续搞，不要等！”梁老病危时没有给家属留下一句话。这短短的几句话语，竟是他临终前的嘱托！他关心的始终是党的工作，是对同志们的关心！这是多么感人的伟大的情怀！

　　（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