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也没有“标准像”

　　□王乾荣

　　以前，普通中国人在《辞海》或教科书上，见识过孔子的尊容———头发用一条打结的带子束起来，胸前细密美髯飘拂，笑颜微展，慈眉善目，身着宽袍大褂，是很优雅的一个老头儿。不同版本书上的孔子像或略有出入，但大致如此。这是不是孔子的标准像呢？不知道。好像没有人说是，也没有人说不是。但大家都认定，那“就是”孔子。

　　近日有消息说，中国孔子基金会“定稿”了一尊“孔子标准像”，打算在孔圣人诞辰2557年之际，向全世界“公布”。这个定稿恐怕与《辞海》或教科书上的有所不同，因为如果同，就没有必要再“定”一次“稿”了。那么它“该”是什么样子？它凭什么要被“定”成这个样子，或者那个样子呢？

　　《辞海》或教科书上的孔子像，我断定并不是照着孔子的模样画的。据记载，被认为最早给孔子画像的，是唐朝大画家吴道子———其时离孔子生存岁月已过千年，他当然不会是照着孔子画的。我没见过吴道子的画，也不知后来的孔子像是不是临摹了吴道子。而正史或野史对孔子模样的记载，则是疏而不详，我只记得好像说他有点古怪相，凹眼塌鼻，脑袋顶上甚至坑坑洼洼的———就是说，吴道子或后人所绘孔子像，都未曾根据文字记载或传说，而是一种创作，一种美化，一种画家“内心视象的描绘”，无所谓“标准”不“标准”。如果那幅像给人的感觉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那只是画得好，谈不上“标准”与否；如果这个像画得鼻子是鼻子脸是脸，五官端正目不斜视，那只能令人觉得细腻逼真，也无所谓“标准”不“标准”。

　　而现在定稿的孔子标准像，是怎么来的呢？我想无非是参照、综合了前人所绘，并有所“发展”吧。难道你能再“捏造”一个？可是问题来了：凭什么你的这个就是“标准”，别人的却不是呢？你说你的“标准”，没有根据；说别人的“不标准”，也没有根据———明摆着，无论哪个像，都既不是孔子照相的底片所洗印，也不是当着孔子的面所写生。你若说因为我是“中国孔子基金会”，所以我弄的像便标准，那就成笑话了。

　　这就有了要不要“定”一个孔子标准像的问题。有一个“说法”是，因为孔子是中国第一圣人，是中华文化的代表，咱们弄一个孔子标准像推向全球，则利于人心归向和广获“认同”。其实标准乃指衡量事物之准则，而绘制孔子标准像本身便没有用以遵循的标准。把孔子绘成一个咱们心目中的“完人”，外表儒雅飘逸、风度翩翩，“看起来”满肚子学问加仁义道德，够“标准”吧？够给中国人“长脸”吧？可人家衡量孔子或中华文化，也许并不看孔子其貌的媸或妍、标准或不标准呢。连上帝，不也没有“标准像”吗？

　　其实世间有的东西一定要有标准——如榫头与卯眼必须一个尺寸，家具接口才能严丝合缝；如人的每立方毫米血液中须含4000到1万个白血球，才算正常；等等。有的东西，却“标准”不得——比如人之像，一旦“标准”，脸庞斜多少角度，目光朝哪儿投射，嘴角上挑还是下坠，左耳露几分之一……如此正儿八经，则肯定一副死相！死相即使装腔作势，也是加工了的“艺术秀”，而不是“标准像”。那位说，你不会画得轻松随意一些吗？不。因为，松松垮垮不能叫“标准像”，那是“生活照”。

　　我想孔子即使留下照片，凭他生前基本上穷困潦倒、惶惶然如丧家之狗的景况，也很难找出一张“标准像”。他老人家即使诲人不倦地讲学，也是大家就便围坐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君子之三忧”，他甚至毫无师道尊严地“笑指”门徒仲由的不谦虚，所以没人拿他这个老师当神敬，即便有记者现场采访他，能抓拍到“标准像”吗？

　　孔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知己也。”君子就怕自己没才能，而不怕人家不晓得自己的大名。只要有学问，就可以广为弘扬，个人名字算什么？名都可以不要，还在乎容颜，在乎有没有一张“标准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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