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泪倒流

　　张丽钧

　　那天整理旧作，邂逅了往日心情。在字里行间，我辨析着那个容颜模糊的自我。突然就对那个自我惊异起来。真的，怎么那么爱流泪呢？一篇挨着一篇，几乎篇篇都泪花飞溅——真逗。认真回忆一下，眼中确乎曾有晶莹的液体淌出，也就是说，我没有欺骗纸张。

　　那时，我的心很容易燃烧。心一燃烧起来，眼里就淌出了泪水。能点燃我的东西很多，一茎草，一瓣花，一片云，一朵霞，一句诗，一首歌……我愿意为感动了我的事物付出真诚的眼泪。眸子被泪水洗过，如同青山被雨水洗过，澄澈，清明，没有一星儿尘埃。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动不动就流泪，也不再动不动就写流泪了？我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分水岭。总之是从某个时刻开始，我与眼泪相互背弃了。

　　心，不再容易被点燃。即便被点燃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用汪洋恣肆的泪水来证明。更多的时候，我体会着一种热泪倒流的况味。当我说“我哭了”，你不要看我的眼睛。我的表达从泪腺出发，经由血管，直抵心房。那一刻，我的心有了烧灼感。

　　一天看电视，看到周杰伦在演唱他的《七里香》。台下是狂热的观众。观众中有个女孩，一边挥舞着荧光棒跟唱“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一边哽咽流泪。镜头不停地追拍她，显然，她在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却没有丝毫的难为情，反而唱得更带劲，哭得更带劲了。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这个放肆地哭且唱的女孩，觉得十分可笑。我给儿子发了个短信，和他分享这有趣的一幕。没想到他回短信说：老娘啊，你真的老了！

　　我确实老了。我差点儿忘了，这个女孩的心，正处在容易被点燃的时期。她如此毫不吝惜地抛掷着自己的“液态钻石”，看到的人，应该为她的慷慨感动才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泪水（包括婴孩的泪水）都是不应该遭到嘲笑的。

　　那天读一篇文章，写一个五岁的苦孩子为了得到一个人手中的矿泉水瓶，跟随这个人在烈日下行走了八公里，直到那人把水喝完，丢弃了那个瓶子，孩子才飞快地拣起它，飞快地掉头往回跑……那一刻，我真切地体味到了热泪倒流的滋味。一股滚烫的岩浆，从泪腺出发，直抵心房，烧痛了心脏……

　　生活的美丽曾经惹得我流泪，我的泪流得真实而畅快；生活的沉重劝止了我的泪水，我学着把那泪水和着思想抟成前行的力量。旧作中的我，轻易就潜入了一朵花的芳蕊，我眼中的世界顷刻就被美艳和芬芳包围；现在的我，更喜欢冥想那花叶下面有着怎样纠结盘错着的根，冥想那根曾走过怎样艰辛苦难的历程。

　　垂挂的泪，使我的生命幸福。

　　倒流的泪，使我的生命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