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万

　　小小说专版

　　申平

　　杨百万是县城里掏大粪的，他的身份是菜农。

　　那时候，县城里的生产队和郊区的生产队，每年都以高价收购人粪尿，县城里便应运而生了掏粪队伍，杨百万就是较早加盟的一个。那时候他正年轻，手脚麻利，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起得最早，摸着黑去公厕掏粪。等到这个小城醒过来时，他已经跑遍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担回好几担大粪了。

　　春天是杨百万最幸福的季节。臭了一年，他该有回报了。他带人来到他攒下的小山一样的大粪堆旁，估斤过秤，便有大把的票子进账。每到这时，杨百万便去浴池里洗个澡，然后带着家人去饭店猛撮一顿。

　　杨百万就靠掏大粪供养二老，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日子一好，他每天边淘大粪边哼小曲，后来又改成耍贫嘴，就是见到什么，随口编成快板唱出来。

　　比如有人看见他挑着大粪过来，捂着鼻子躲避，他就唱:你别躲，你别藏/咱俩比比看谁脏/你去地里看一看/没有大粪咋打粮/如果我不掏大粪/你就成了屎皇上。

　　杨百万就是这么出了名，县城内外，无人不晓。不过当时人们都叫他杨大粪，而不是杨百万。

　　谁也没想到，当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的时候，杨百万倒霉的日子却来了。原来随着生产队解体，随着分田到户，大粪竟然没人要了。菜农们先是自己去掏粪，后来索性都用起了化肥，很少有人再去倒腾大粪。杨百万失业了。

　　失业的杨百万日子过得艰难，受罪的还有县城里的居民。过去公厕里的大粪有人抢着掏，现在没有人淘了，几天就满了，屎尿横流，臭气熏天。城建局无奈，只得买了几辆粪车，定期到厕所吸粪，往城外运。

　　但是大粪往哪里放又成了问题，放远了跑不起，放近了又有人不让。杨百万听到这个消息，他去城外转了一圈，回来对城建局说:你们就把大粪往我说的地方送吧，我负责处理，保证不污染环境。

　　杨百万选中的地方是一座土山旁，山下正好有个土坑，路也好走。吸粪车把粪倒进坑里，杨百万便就近取土搅拌，做成大粪饼堆积起来，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大粪场。

　　杨百万家中没有收入，最后连饭也吃不上了。老婆来找他回去，说你弄这个干啥，又没有人要。杨百万却说:看见大粪白瞎了我心疼。老婆气得大骂:那你就吃大粪吧！一怒之下跟他离了婚。

　　杨百万索性变卖了家产，在粪场旁搭了两间小屋居住。他每天除了搅拌大粪，便去捡垃圾混口饭吃。他走在街上，嘴里总是在唱:大粪它是宝中宝/种菜种地离不了/大粪本身是黄金/看你有心没有心/别看现在没人要/早晚你们嗷嗷叫/别看现在我倒霉/除非种地不施肥/东方不亮西方亮/明天看谁更风光。

　　人都说杨百万疯了，他是为大粪疯的。

　　但是在城外，却堆起了一座巨大无比的粪山。杨百万就靠一人一锨，用了10来年的时间，硬是把那座土山挖平了。

　　世界变化真快，忽然有一年，满世界的人都说要吃绿色食品，要吃天然无污染由农家肥栽培出来的绿色蔬菜。有一天，大粪场来了一个老板，他绕着粪山转了两圈，上前握住了杨百万的手说:我是搞绿色蔬菜的，你的大粪我全要了，你开个价吧！

　　杨百万听了，呆了半晌，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开口唱道: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守在大粪场/叫老板，你听清/你是我的好知音/我的大粪你拉跑/想给多少就多少……

　　他们最后以100万元的价格成交。

　　杨大粪就这么一下成了杨百万，成了街谈巷议的新闻人物。

　　但是杨百万依然住在那两间小屋里，每天依然在搅拌大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