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箱里的忧伤与快乐

　　本报记者 郭韶明

　　14岁的Peter第一次来到黄晋亮的游戏治疗室时，哀伤沉默。

　　一年前的3个月间，他连续失去了双亲。不久前，忧郁的他行为出现异常，开始穿妈妈的衣服。这种行为遭到亲戚们的责备，奶奶甚至大打出手，告诉他要坚强勇敢，接受现实

　　Peter确实坚强了近一年，把自己的情绪和忧伤压制起来，甚至微笑。可他还是没能继续撑下去，最后被姨妈带到了黄晋亮面前。

　　黄晋亮知道，这次他必须帮助Peter处理内心的创伤，而不是仅仅让他自己“玩”。当亲人过世等突然的灾难发生时，会给孩子带来很大的心灵创伤。Peter显然没有经过适当的处理，所以才产生了更大的心理问题。

　　很多儿童来到游戏室都会眼睛发亮，游戏室里摆着能坐下小朋友的大沙盆，这是“沙箱疗法”的工具。Peter也对这个沙盆表示了兴趣，开始用铲子、小桶自己玩。

　　熟悉了以后，黄晋亮说：“能否选择袖珍玩具，把自己和父母摆在这个沙盆里？”

　　Peter选了一对穿礼服的新娘新郎代表父母，这对新郎新娘看起来恩爱、喜乐。接着又选了一个日本卡通人物代表自己。

　　“你的主题是什么呢？”

　　“我和我的父母。”Peter低声说。

　　“可以谈谈你父亲的情况吗？”

　　Peter轻轻谈了父亲因心脏病突发而死的过程。

　　“母亲呢？”

　　Peter开始回忆当时发生的情况。

　　“那天回到家，看到妈妈一直在厕所，不时低声呻吟……我问妈妈：有事吗？需要叫医生吗？妈妈说不要，你做作业吧！

　　“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妈妈还在厕所里，我进去看妈妈倒在地上，就很害怕，要打电话给舅舅……可妈妈一直说没事，后来还吐了好多血……

　　“等我打电话找舅舅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快不行了，到医院没多久就因出血过多过世了……

　　Peter一直强调是他耽误了救妈妈的时机，他不能原谅自己，穿妈妈衣服是太想妈妈了。

　　“那你最想念爸爸妈妈什么方面？”

　　“考试时爸爸会鼓励我，让我尽力，给我关心、支持和力量。妈妈做的菜都很好吃，每一样我都爱吃。”

　　在描述中，Peter把压制的情绪都表达了出来。母亲去世后，亲人都劝告：“人都死了，再哭也没有用了。”“要接受现实。”于是，Peter迎合外人的期待，认为要很快整理好自己，似乎很快就从创伤中走了出来。

　　可是他并没有渡过正常的“哀痛期”，才出现了后来的行为异常。Peter的姨妈是医生，有一次参加了“创伤工作坊”，才发现失去亲人的痛苦需要渡过一定的忧伤期才能恢复，而他们显然把这个时期缩短了。

　　Peter被治疗师带到当时的情境，表达了自己的感受：无助、内疚、自责、陷入深渊……

　　黄晋亮表示，“说”这个过程本身就对案主具有治疗作用，它的意义在于“让案主把痛苦吐出来”。

　　Peter第二次来是一周后。

　　这次他又放了和第一次一样的卡通人物在沙盆中央，这次他要说的专题是——Myself（我自己）。他说，“我很高兴，因为今天发榜了，我的成绩比较理想，所以很骄傲。”

　　“但这是我本来就要做到的事，只是因为父母的去世，我耽误了整整一年。”

　　看他积极的东西出来了，黄晋亮问：“如果父母还在，他们会对你讲什么呢？”

　　“爸爸会说，孩子，继续加油努力！妈妈会给我煮一些最爱吃的菜。”

　　“最近还这么想妈妈吗？”

　　“还是有。”

　　“想妈妈时是怎么做的？”

　　“我为他们祈祷，在祷告中与爸爸聊天，还写信给妈妈告诉她我的思念。”

　　黄晋亮帮助Peter体验了他此时内心的真实感受：虽然表面开朗，可心里的忧伤、舍不得的怀念还依旧在缠绕，做梦还会梦到爸爸妈妈。

　　黄晋亮没有评价，也没有鼓励，只是让Peter画了一幅画——关于他的梦。

　　这是一幅温馨的图画。背景是蓝色，花是紫色，人物是巧克力色。爸爸妈妈在花园里聊天……

　　“看到他们我很高兴，想要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聊天，可是一眨眼就消失了。”Peter黯然下来。他接着说，以前总是很哀伤怀念，这次梦醒了有点儿开心。因为看到父母在快乐的花园里开心地聊天，很平静，很舒服，也替父母安慰，心就放下来了……

　　“那你一个人会孤单吗？”

　　“最近很快乐。有一个新家，舅舅家有好几个孩子，那几个小瓜（对小孩的昵称）逗得我很开心，他们家有一只小猫，还有我的键盘陪着我。”Peter在父母去世后一直由舅舅和舅妈抚养，显然，他正在从心理上适应新家的转变。

　　“要不要摆一个你的新家？”

　　Peter摆了一幅温暖的图画：有房子，有舅舅、舅妈，有小瓜，还有父亲留下的汽车……Peter很快乐地介绍他沙盘上的新家庭。

　　这是Peter正在进行的治疗，固定每周一次，现在还在继续。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也可能很快就结束，黄晋亮也不知道。他在等待Peter说结束，告诉他：“我偶尔也会想念，只是这种想念已经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我不需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