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地震了，有人知道吗。恐怕媒体不报道，很多人压根儿不知晓。就那么轻轻两下子，完了，极不过瘾，于是大呼小叫地震了，以助声势。不知道的人莫名其妙，就讥讽：木头呀。反过来也遭讥讽：动物才感觉灵敏呢，比如猴子，地震局都养着。
多数人还是很重视，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大祭，不由你不揪心，过来人都知道。那也是个闷热的日子，后半夜，仿佛要来雷雨。本人在床上，正与蚊子搏斗，忽觉有人拼命摇
晃床头，嘎吱吱作响，诧异间，走廊有惊呼声，地震了！第一反应是来不及穿裤子，立马冲出房间，穿越走廊，“滚”下楼梯，窜出楼门。这才发现，满院子挤满了人———啥怪相都有，穿裤衩的，披毛巾被的，甚至私处只系一窄窄擦脸巾的。幸好，男女老少都是受难者，大家彼此彼此，均无意见，反倒极坦然说起感受：如何身手敏捷，如何不忘存折，如何……但没有人知晓，就在这瞬间，多少万条生命被压在废墟下。
后来听说许多骇人的事和侥幸的事。有位震中营房哨兵，刚刚换哨，突觉脚下平地骤起波涛，仿佛“有人”把他推倒。爬起身看时，背后的两层营房不见了，树木不见了，高高的水塔也不见了……仿佛世界的末日。过了多少年，回忆此事，还唏嘘惶惑不已。另有营救出的伤员，疏散到外地医院。什么叫惊弓鸟，可体现得真真切切：逢打雷下雨，这些伤员总要惊悸地钻床底下或往门外奔，甚至越栏杆跳楼，拦都拦不住，一边惊恐地叫：地震了，地震了！这叫声，和前面的“以助声势”，完全两个腔调。
生命在那时忽然被格外重视，文革的头脑昏乱让位于现实的严峻。虽远隔震中几百公里，人们还是小心翼翼，呵护着自己的生命不受危害。夜间再无人敢进楼房了，家家搭起防震棚，吃喝拉撒别有“风味”。无防震棚者，晚间还可露宿，对着星空无限遐想。看到的是什么，大概是天上来来往往的无数冤魂，幸运者只管在魂灵和蚊虫间安眠。也有胆大些的，偶有楼房内亮着灯，便引来无数赞叹或嘲讽：真有不怕死的！或：露青头！坏事变好事，那时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包括邻里间想像不到的团结。一旦预测地震用的土仪器———倒扣的油瓶歪倒，值班者立刻发出警报，大家便纷纷扶老携幼拥到院里避震。当然，那瓶儿可能是被猫儿拱倒的，也或是清风吹倒的，因为无论大家躲到院里多少次，真实的地震一次也没发生。就这样和地爷一直耗到天冷，单薄的防震棚根本住不下去了，人们才舍生忘死迁进室内。最后一户人家迁进时，第一场雪已经落了。
现在这些很淡了，生命的激情让位于更加现实甚至更加荒诞的选择。世界杯燃起激情，两个青年男女跳楼了，而且绝非地震。原因很简单，一对恋人支持的球队不同，颇有点文革站错队举错旗死路一条的劲儿。这大概就叫世界杯地震吧，逢四年震一回。高考硝烟未散，先有失利的学子殒命了，理想暂时破灭，却导致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陨落，是否太性急了点。如此高考地震，每年折腾一回，心理素质还真待强化。还有前几天报道的一对农家夫妇，一点小事口角，杀死一个，喝农药自尽一个。家庭矛盾天天有，死亡却来得如此简单，令那些避地震求生命求到可笑的人们分外汗颜。生命总是在最宝贵的呼声中诞生，被呵护，又往往在最无聊的一瞬间殒去，让人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