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患到底有多大？

　　编者按

　　为切实保障公共安全，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公安部决定，自6月份起在全国范围内部署开展为期四个月的集中整治爆炸物品、枪支弹药、管制刀具专项行动。近日，本报记者深入贵州松桃，对非法制贩枪支问题以及公安部门在打击非法制贩枪支活动中的卓越表现进行了采访，现推出一组系列报道，以飨读者。

　　本报记者 李郁

　　层峦叠嶂，千峰耸翠。位于贵州市东北部的松桃县紧邻重庆市与湖南省，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绿，铺天盖地的翠绿，透着勃勃生机、和平宁静。然而，在这绿色的和平宁静外表下，制枪贩枪和查枪缉枪的斗争持续十多年，松桃县也由此全国闻名。外地人一听松桃都有些头皮发紧。其实，和许多事物一样，百闻不如一见，到松桃你才会知道，传闻和实际其实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从哪里才能买到枪”

　　“买枪！”开出租的大姐听到问话，眼睛眨了好几眨，黝黑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

　　到达贵州松桃县城的当天，记者就随机向七八个人打听哪儿可以买到枪。绝大多数人只是冷淡地说声“不知道”，可能因为是坐车的客人问话，“的姐”回答自然要客气一些。

　　“现在买不到了，”她说，“前几年还行，这几年打击得太厉害，买不到了。”

　　在松桃的中巴车上，记者和邻座的中年男子套近乎，彼此有点熟了，记者问他是否可以帮忙买支枪。

　　“哪里买得到？”邻座笑着说，“现在只有黑道上的人才能买到。”

　　然而记者在去铜仁地区江口县的长途车上和几个刚参加完高考的高中毕业生攀谈起来，他们认为可以买到枪，其中有两个男孩家就是松桃县有名的造枪乡镇刘郎镇某村寨的。

　　“应该能买到。不过像你这样的外地人价钱要出得高些，”其中一个孩子说，“可能要两三千元一支。”

　　铜仁地区和松桃县公安机关的相关领导承认，制贩枪目前还远未根绝，在市面上还可以买到枪，但很困难。由于不断打击，制贩枪犯罪越来越隐蔽，对外销售一般采取熟人单线联系，其中有一些是外出到湖北、湖南、广东等省的大城市打工人员，当地有人出高价托他们购买，他们再向乡人收购。要是直接来铜仁或松桃买枪，至少要十来天才能摸到门。

　　“一般的制枪卖枪的人不敢和生人打交道，怕碰上公安的‘眼线’。”同仁地区公安局缉枪支队的何文权支队长说：“你要再打听几次，说不定群众会向公安机关举报。”

　　“当地有造枪佩枪的习俗”

　　未到贵州，一名年轻记者就对我说：“松桃制造枪支的一般都不是汉族人。”

　　这倒出乎我的想象。

　　“松桃历史上有造枪和佩枪的习俗。”贵州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副总队长龚必兴说。

　　松桃是苗族自治县，人口65万，40%是苗族。历史上西南苗族曾经多次起义，与中原汉族统治者对抗，又多次遭到镇压。苗族人被赶进深山，他们只好刀耕火种，同时狩猎补贴生活。火药枪传入后，苗族人有的从外购买，有的开始仿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国内动乱，地方武装割据，后来解放战争中国民党部队溃败，许多散兵游勇携带枪支或造枪技术流落到苗族地区，苗族人制枪佩枪渐成风气，年轻人更把背一支漂亮的猎枪作为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后来自然环境发生了变化，可打的猎物不多了，可佩枪习俗一直沿续下来。过去村寨之间有矛盾，发生群体械斗时也往往使用火枪，伤亡事件也时有发生。

　　后来造枪技术有所提高，有人造出了可以打单发制式子弹的短步枪，这样枪支的杀伤力就成倍增加了。记者在采访中就听到一个悲惨的故事。两个村寨由长期矛盾发展为世仇。后来，甲寨一个孩子考上大学，乙村人怕这孩子念出书来回乡当干部对他们不利，就在孩子离开村寨去大学报到时将孩子打死。愤怒的甲寨人抓了乙村一个青年示众，警察赶来解救，但就在警察接近村寨的时候，甲寨人用短步枪将乙村青年打死，警察眼睁睁地看着那名青年倒在血泊中。

　　“一年可以武装一个师”？

　　1993年，全国开展收缴民间枪支行动，铜仁地区和松桃县自然也不例外，全地区收缴2万支，松桃一个县就收缴7000多支。1998年再次收缴，又收缴了几千支。

　　“全地区一共收缴了26000多支。”铜仁地区公安局治安支队枪械管理科冉科长说，“绝大多数是土制火药枪，还有少量单发短枪。”

　　在治安支队，记者见到了收缴的火药枪。

　　冉科长是个讲原则的人，枪械库规定外人不得入内，他就不嫌麻烦，搬了五六支火枪放在走廊上让记者看。

　　火药枪又称土枪、火枪，一般都有两米多长，枪托是木制的，大多很粗糙。冉科长说，枪管是无缝钢管，火药从枪口装进去，用通条捣实了，再装进去石砂或铁砂。砂子打出来是散的，最远也就崩二三十米，近距离杀伤力不算小，可要打死人也不容易。

　　2002年，一家有影响的报纸载文说，松桃一年生产的枪支“可以装备一个师”。这句话在全国影响很大，至今还有不少松桃人记得。这话听上去也确实让人心惊肉跳，可这家报纸的编采人员有几个关键问题没有弄清楚———一个是这些枪不是松桃一个县造的，也不是一年造的，再有就是，用土制火枪装备起来的“师”能派什么用场？

　　“威胁最大的是仿制式手枪”

　　受到两次收缴和其他因素影响，在铜仁包括松桃已见不到火药枪了，国家不让使用，人们也没有使用的必要，这种枪几乎绝迹了。上世纪80年代这里开始出现仿军用制式手枪。近几年专门造包括“五四”式、“六四”式军用制式手枪，甚至少量的微型冲锋枪。其中“六四”式因更小巧、美观、实用，仿造的也更多。

　　“对治安威胁最大的就是仿制式手枪。”铜仁地区公安局缉枪支队长何文权说：“我们这几年主要打击的也是制贩手枪活动。”

　　在铜仁公安局枪械科，冉科长从枪械库掂出几个纺织袋来，里面大约有二三十支仿“六四”式手枪。每支枪都用塑料袋包着，上面都浸满油，据说枪支买卖时就是这样包着的。

　　记者仔细看过几支手枪。记者当过步兵，平时对枪械也感兴趣，常买些“现代轻武器”之类的杂志翻翻。以记者看来，有的枪造得糙点，有的造得精些。造得精的，别说是一般人，就是枪械专家，恐怕也得定眼看看才能分辨出来。这些枪外形和制式枪基本没有区别，甚至还有着蓝汪汪的烤蓝。用手拉动，大多数仿造枪的机件灵活性要差一些，仔细比较，枪身也厚不少，重不少。

　　“仿制手枪因是手工做的，零件不能互换。”何支队长说：“而且枪管里没有膛线。”

　　冉科长介绍说，这种手枪枪管是无缝钢管，枪机盖是建筑用螺纹钢车出来的，其他零件全是用手工敲打磨锯搞出来的，材料强度不够，加工精度也不够。因为没有膛线，射击距离和准确性也差不少。

　　“这种枪打一两发时距离能达到50米。”冉科长说：“打多了，枪管受热膨胀，子弹出膛不远就掉到地上了。”

　　但他强调，打一两发时，威力与制式手枪差别不大，而且好多枪都装有消音器，适于隐蔽作案。

　　“会造枪不会造子弹”

　　2000年以前，因没有相关法律规定，一般是收枪不追究责任。2000年枪支管理法颁布，制贩枪支开始受到法律制裁。这以后，铜仁地区公安机关共侦破制贩枪案163起，抓获犯罪嫌疑人383人，能打制式子弹的枪支598支，其中仿“六四”手枪占78%。收缴子弹近万发，全是军用的。

　　“这里人会造枪不会造子弹，要不麻烦就更大了。”何支队长说。

　　子弹看似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很高。弹壳要薄，还要有韧性和刚性，一般材料和手工技术是做不出来的。弹药能量要大，市场上也买不到。

　　总之，到目前为止，制枪者尽管能将手枪仿制得很逼真，可子弹始终造不出来。子弹的取得大多要通过熟人从部队、警察等有武器装备的单位弄来，其中很多是通过熟人辗转得到的。许多公职人员为此受到纪律甚至刑事处分。何支队长认为弹药的管理国家应该更为重视。以前，这一工作在许多部门是薄弱环节。

　　“全地区造枪的不超过40家”

　　现在松桃县和铜仁地区制贩枪活动情况是窝点越来越隐蔽，人员越来越分散，而且有向相邻的重庆市和湖南省转移的趋势，有的造枪“师傅”甚至转到了福建。今年，铜仁地区公安缉枪支队就在湖南的凤凰县端掉一个窝点，制枪人自然是松桃人了。

　　那么，目前潜在的造枪人到底有多少呢？

　　“三四十家吧。”铜仁缉枪支队何文权支队长说，“根据各方面情况估计，全地区造枪的不超过四十家。”

　　何支队长说，造枪大多以家族、亲戚为团伙，团伙之间一般不来往，以免暴露。一个团伙一般有三四个人，总起来，造枪者约有一百五六十人左右。这些人分散在松桃县的六七个乡镇里的十一二个村庄里。这些人大多不是专业造枪者，而是农民，农忙时干农活，农闲时才造枪。因此，造贩枪有季节性，一般是从秋收后到育秧插秧前，一年也就四五个月时间。

　　缉枪民警说，近几年随着偏远农村通电，造枪者使用上了电钻、电砂轮，造枪工艺有很大提高。

　　看来技术文明是既可以促进生产也可以便利犯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