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全国　“白卷女孩”孤身向应试教育宣战

　　以高考时“自我牺牲”的方式，一个叫蒋多多的河南女孩一夜之间轰动全国

　　文/图本报首席记者樊克宁

　　“星星只有在自由的天空才能发光，到了地上就成了冰冷的陨石，和普通的石头没有两样……学校只关心学生的分数，对学生心理和思想的了解却几乎是一个空白……”——

　　在今年高考中，河南南阳市8中考生蒋多多以故意考零分的举动，表达对教育制度的不满，希望以此推动教育改革。此事在全国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讨论。蒋多多的父母都是农民，父亲高中毕业。家里的经济条件很不如意，一家人住在伯父的房子里，自己家的房子烂了。家里有15亩地种小麦、玉米、棉花，没有什么副业，有些年家庭收支还是负数。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蒋多多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引发零分事件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带着一连串问题，记者昨天在南阳市同她进行了整整一天的对话———

　　1

　　因为成绩差所以要“造反”？

　　我只想学写作和表演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能不能把几科答卷的情况描述一下？既然想全部得零分，为什么只有文科综合是零分？这说明你其它科还是做了。结果除了英语有60多分，其它的分数都更低。这样人们就得出一个印象，认为你成绩差，所以才“造反”。

　　蒋多多（以下简称蒋）：我考试时并没有打算要成绩的。因为按照高考规定，用双色笔写不给分，我就故意用双色笔答了主观题，其它的题没做。谁知道改卷的老师不遵守规定，用双色笔答卷也给了分，所以我就不能按计划得零分了。

　　记：空白卷也可以得零分嘛。

　　蒋：空白卷他就不看了，我想让老师阅卷，因为写上了不满教育制度的话。

　　记：平心而论，你告诉我，如果认真考，把全部题都做完，而不是像高考时每科只做一点，你能够得到多少分？

　　蒋：模拟考试时我的成绩在410-420分之间，这个分数在我们学校就是差生了。

　　记：这个分数可以报什么学校？

　　蒋：大专吧。

　　记：你为什么会因为不满教育制度就放弃学习机会？接受教育对形成一个人的科学文化素养很重要呵，对你的写作也是有用的。

　　蒋：我只想学我想学的。

　　记：你想学什么？

　　蒋：写作和表演。

　　2

　　老师是放弃她还是理解她？

　　老师说再逼迫我没多大意义

　　记：你平时的作文成绩好吗？

　　蒋：如果是自我发挥的作文题，老师给的分就高，高二的时候语文老师给过98分。到了高三，最低分10分，题目是《高三就是高三嘛！》，写议论散文，我写得比较叛逆。老师的批语说“不要太韩寒”。当时我心里挺难受的。自从他那样给我评分以后，我觉得他根本不理解我，再写就是浪费。所以从那以后作文我就几乎没做了，因为我觉得他的评分完全是站在应试教育的角度去评的，根本不是站在作文本身。

　　记：你不做作文了老师知道吗？

　　蒋：应该知道，但是他没找我谈，经常有学生不交作文的。

　　记：你觉得老师是放弃你吗？

　　蒋：不是，可能他比较理解我这种做法吧。他说，你们那些没交作文的，再逼迫没有多大意义。

　　记：你有没有误读他这句话的意思？

　　蒋：没有吧，他对我的作文评价很高的，他也知道我虽然不写作文，但是仍然在写作。

　　记：写小说和写作文还是有不同吧？

　　蒋：反正写作就应该写自己想写的，被逼着写没有什么意思。

　　3

　　对大学的印象比较负面？

　　大家都说大学根本学不到东西

　　记：有报道说你高考后出走了一段时间，其间在姐姐宿舍住了两天，看到有人谈恋爱，讲感情的事，就对大学失去兴趣了。你就凭这一点对大学生活作出评价吗？

　　蒋：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认为大学生活是这样简单的。

　　记：你对大学了解多少？

　　蒋：了解非常少，我又没有大学生活的经历。但是听许多大学生说，在大学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上不上大学无所谓。我所接触的信息渠道，包括我见过的同学，还有几乎每个老师都赞成这个观点。他们说，学生在高中时期好好学习考大学，考上大学就解放了，不用这样辛苦学习了。

　　记：这样看问题是不是有点偏激？任何大学都有人感觉学到了知识，或有人感觉没学到什么知识。

　　蒋：我不反对读大学，也想读大学的，我想学我想学的，希望按照自己的兴趣受教育。当然如果学得到知识，读不读大学都一样。

　　4

　　为什么不去找心理老师做心理辅导？

　　我觉得我心理素质挺好的

　　记：学校有专门的心理辅导老师吗？

　　蒋：没有呵。但是快高考时，学校请了一些老师来对学生的心理问题作过咨询。

　　记：你没去找心理老师谈一谈？

　　蒋：我觉得我心理素质挺好的。没去。

　　记：班主任也从来没有找过你谈话？

　　蒋：高二时的班主任谈过一次，没谈好。就是我们高中生每天起床后跑早操，跑得好可以得流动小红旗，跑得坏要挨批评。我喜欢跑步，但是速度太快。体育老师也不教我方法，那天特别凶地批评了我，如果他态度好的话，我一定会改的，但是他非常粗野蛮横，没有一点涵养。所以我不想见体育老师，就不去做早操。班主任看出来了，来问我为什么，我们当然谈不到一块去了。

　　记：高三的班主任呢？

　　蒋：他除了有课，都很少到班上来，他只关心分数，根本不关心人。

　　记：难道就没有一个老师是你喜欢的？是可以沟通的？

　　蒋：当然有呵，高二和高三的语文老师我都喜欢，高三语文的华锋老师说，我很有文学才华，但是不适应这个教育制度。

　　记：那你可以同他多谈谈。

　　蒋：我同他多数是交流现代教育制度的问题。他要求我还是好好学习，上了大学，才能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声音才能被人听得到。他说现在你是差生的分量，你的声音谁在意。我认为他为我着想，我是比较走极端的，伤心的时候就只想伤心的事情，高兴的时候只想高兴的事情。我也想调整，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做不到。

　　5

　　怎么想到要找媒体？

　　孤独又不甘心，想找人倾诉

　　记：这次高考零分事件发生后，有教育部门的人或者心理辅导老师来找你谈过吗？

　　蒋：教育部门没有，心理辅导老师也没有。班主任在消息见报以后打电话来批评我，他说我搞得满城风雨，说我那样做就是为了炒作。当时我说他那样说是污辱贬低我的人格。我语言不犀利，但是态度就比较强硬。我说不是炒作，你别误会。他说原来是误会呵，那就算了。毕竟大家师生一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是他在报上那样说我性格古怪，说我炒作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呵。

　　记：回过头来说，当时怎么想到要找媒体的？

　　蒋：那几天不是一直在流浪嘛，特别孤独。本来想找高三的一个同学来陪陪我的，但是他没有来。我每次给他打电话时，就想同他倾诉一下，但是他没有理会我的意思。我对另两个同学说了这件事，想要他们帮我分担一下痛苦，他们说要在网上帮我发帖，说我这样牺牲不值得，不过我也不会上网，不知他们发没发。我想还是等分数出来，如果四科全部是零分，上面来调查，就可以说说心里话了。但是成绩下来后只有一科是零分，不足以引起上面的重视，我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就去找媒体。6月28日我告诉了《河南商报》的记者，没想到他们非常同情我，当时就派记者从郑州赶过来。我是非常感动的，毕竟高考以来心情一直不好，很孤独，人家是陌生人却那么关心你。

　　记：你知道这件事情在外界引起了很多人关注吗？知道外界的看法吗？

　　蒋：不知道。我们农村看不到外面的报纸，也没有上网的条件。我什么都不知道。

　　流浪了几天后，蒋多多回到家中，安安静静地跟着妈妈下田

　　6

　　为什么用“碎心飞魔”这个笔名？

　　人太残忍不如鬼善良可爱

　　记：你写小说有笔名吧？

　　蒋：有三个。最早是独原一秋，是因为我比较喜欢自然风光，意思是大自然中的一片孤独的秋叶。在高一和高二时，我向近十个杂志投稿，得到很多回复，但是要交很多钱，有的30多元，有的更多一点，总之想参加复赛评选的话就要交钱。有一个《小天鹅》征文比赛，我第一次投稿得三等奖，第二次投稿得征文奖，参加复赛不要交钱，但是办函授班就要交100元。那钱交了后，本说一个月内寄学习资料来，但是两个月都没收到。我打电话去问，他们态度特别冷酷，特别凶。其实我只是想问资料寄到哪了，我家里不是很偏僻嘛，很多信件收不到的。但他们说就算要补寄也要在“十一”长假之后。我打了电话后心情低落，没心思去学习。我感到被骗了一次又一次，花了二三百元，那是父母的血汗钱。所以认为独原一秋这个名字太让我伤心了。

　　记：所以你就改笔名了？

　　蒋：从高二开始的笔名是小魔女。因为有时候觉得鬼挺可爱，又可怜，而人有时候非常残忍，所以希望自己是小魔女，在虚幻世界里达到自己的理想。这个名字到高三上半学期都还在用。

　　记：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蒋：写了很多，这一本是《孤魂野鬼》，说的是秦始皇嬴政和小魔女的爱情故事。他们两个在地狱中历尽磨难，出走来到人间，结果却经历了人间很多可恶和残酷的事情，显得这些鬼很善良也很可怜。

　　记：他们的结局是怎样的？

　　蒋：没有结局，他们只是把手拉在一起。

　　记：后来为什么又改笔名了？

　　蒋：是有一些同学说这个笔名在网上重复太多了，没有什么个性，加上那段时间临近高考了，心情不好，就给自己取名叫碎心飞魔。“碎心”是因为这个社会有太多黑暗和不公平，同纯洁和谐的社会不同，所以觉得自己的心被打碎了一样。至于“飞”，是自由自在地漫游的意思。“魔”就是小魔女。

　　记：你说理想的教育制度是没有考试，这其中有没有害怕困难的因素呢？

　　蒋：我不是害怕困难的人，是感到失望，感觉到人在学校里学自己没有兴趣的东西，只在里面充当一个陪读的角色，非常悲哀，人的潜能不能发掘出来，就会成为社会的包袱。我是想人应该为国家作一点贡献，教育毕竟很重要，我想把话说出来。我就是希望教育要能够发掘学生的潜能，学的东西要对社会有用，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建设创新型社会在我们学校只是口号而已，根本没有具体实施，还是为考试而考试。

　　7

　　爱写作的高中生没读过四大名著？

　　没有时间读书，没条件上网

　　记：有报道说你不读四大名著，是没有书，还是别的原因？

　　蒋：我非常想读，上高二时同学们都在评论诸葛亮，我就非常想读《三国演义》，但是没有书。

　　记：那你读过什么书？

　　蒋：向同学借一些杂志看看，但也很少，比如现在学生比较喜欢《读者》和《青年文摘》。我几乎不怎么看书。不是不愿意看，而是没有书，也没有时间，老师只要求做习题。很多同学在课上课下看书，老师就把书没收了。我高考出零分的事后，有一些人关心我，送给我一些书，其中就有四大名著。我们8中也专门送了一些中学生必读的经典名著给我。记：开始读了吗？蒋：开始读《三国演义》。

　　记：你平时是怎么获取信息的？

　　蒋：没有什么渠道。我没有上网的条件，没有报纸读，也不看电视，只是偶然看到过一篇关于高考移民的新闻，高考后回家看到了青藏铁路通车的电视报道。

　　8

　　名“多多”是父母觉得她“多余”？

　　我只是开开玩笑那样说

　　记：这张你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奖状，名字是蒋朵朵，不是蒋多多嘛。

　　蒋：我的名字是姑姑起的，她说我小时候笑起来像花朵，就起名叫朵朵。后来上初中，重新登记户口，录入时就搞错了，才变成蒋多多。

　　记：这么说不存在因为你是多余的，父母才起名叫多多的问题呵，怎么你会这样对媒体说呢？

　　蒋：我的父母对我从小就比较疼爱，有时父母对弟弟还没有对我好。其实当时我只是开开玩笑那样说嘛，当时心情不好嘛。

　　记：你认真告诉我以后怎么办？

　　蒋：现在计划上技校，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但是还不知道怎么去找信息，只能去看看电视上的招生广告，家里也有一大堆学校发的招生广告。就算有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学费贵也是一个问题，感觉自己没有能力进去。

　　双面蒋多多？

　　蒋多多的语文老师谈眼中的“白卷女孩”

　　华锋是南阳8中高三班语文老师。蒋多多平时同他交谈比较多，也经常拿写的小说给他看。记者同华老师谈蒋多多，他认为蒋多多是思想非常单纯的学生，她只是想利用一个特殊的举动引起全社会舆论关注，以此来推动教育改革。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问题。

　　华老师认为，学校的老师是关心蒋多多的，可她感觉不到。华老师说，实际上学校所有老师在办公室都经常议论她，主要是关心她的个人前途，因为她主要把时间都放在写作上，这从传统观念来说是对她很不利的。

　　别人认为蒋多多以高考零分作抗争代价太大，而她自己感觉不到付出了什么代价，她这个人太单纯了。

　　同时，华老师也认为蒋多多小说创作的自我感觉很好，但是基本上没有阅读的经历。她对写作陷入痴迷状态，用小说创作来逃避现实，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她内心的封闭是多方面的。她说不读四大名著是因为没有书，其实学校有图书馆，四大名著随便借。

　　华老师说，最近有很多记者来采访蒋多多，很奇怪的是，记者们都认为她是开朗的、通情达理的、懂事的女孩。但她平时确实是很内向的，不容易同人沟通交流的。她妈妈也说过，她在家里也是不同父母交谈的。其实学校是有心理老师的，她说没有，说明她对学校的事情不太关心，对外界封闭心灵，把感情和思想都放到小说里去宣泄了。

　　（Robby／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