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文化变迁无关个人情感

　　周振鹤

　　青藏铁路的通车引起了多方面的效应，其中有一个现象十分突出，那就是无论专家还是普通旅游者都担心西藏文化从此发生很大的变迁。专家担心西藏文化会失去原有的特质，旅游者则担心西藏文化失去神秘感。其实，文化变迁无关个人情感，文化变迁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过程。无论你愿意与否，文化变迁一定会发生，或快或慢而已。

　　其实，一成不变的文化不一定就好，而且不一定永远站得住脚。纵观世界文化史，多少古代文明只能存在一段时间，而不能永远存续下去，恐怕其主要原因就是不能发生适应性的变迁。即使从历史上来看西藏文化，也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在变化中不断发展。西藏地区也从来不是一个绝对封闭的地理单元，在唐代，吐蕃的兴盛，使唐蕃之间形成一个平等的关系。元代以后，西藏正式归入中国的版图，西藏文化与内地文化的交流更加密切，西藏文化也相应地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迁。更具体而言，藏传佛教也并非从来就有，也是一种受到外来文化影响而出现，并且与本土文化发生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新文化。

　　没有一种文化的发展脱离得了与其他文化的接触，也没有哪一种文化的发展，是不引起本民族文化的变迁的。中国文化之所以能成为世界众多古代文明的惟一存续者，就因为我们的文化既有变化的成分，也有不变的内涵。我们不但有应变能力，而且能不断变化自身来适应世界。同时我们又有不变的精神与心态方面的核心部分，所以我们的文化也不可能变成其他文化。变与不变是辩证的关系，这一关系可以说在中国文化的发展历程中体现得最为精彩。同样地，西藏文化在历史上也是一直在变化着的，只是在今后要变得更快些。这种变化是天然进行的，不是人的意志可以转移的。

　　有的人为了使自己心目中的西藏文化不发生变迁，甚至提出建立西藏文化保护区的想法，这有点迹近荒唐。文化岂是一种动物或植物，能够将其圈养或放进温室里？文化是一种因发展变迁而生生不息的生活样式，是不可能用保护的方式而使其不发生变迁的。担心西藏文化的神秘性从此消失，更是没有任何的道理。西藏与祖国的其他地区一样，也需要现代化，西藏并不能因为旅游者的需要或猎奇者的好奇心理而永远保持其原来的面貌。

　　我们需要做的乃是加意保护西藏地区的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的传承，让西藏文化尽可能保持其原有特色，但不能由于担心某些生活方式、艺术形式或宗教因素的流变，而让西藏永远处于与世隔绝或与外界交通不便的状态中，那样做其实是一种另类的文化利己主义者。西藏文化并不是用来观赏的，西藏文化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其他兄弟民族文化一样，是需要不断向前发展的，在发展过程中要失去某些文化特征有时也是难以避免的。试想汉民族的发展不是也经历过同样的过程吗？我们今天还有谁是峨冠博带徜徉在现代化的马路上？我们难道不是早在两千多年以前就已经胡服骑射了，而且如今还在现代化的道路上狂奔不已吗？因此任何时候最不需要的心理就是杞人忧天，尤其在现代。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