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眠

　　妻子单位离家远，所以多半早晨醒来，发现床上只孤独一人。也不急着下床，而是将妻的枕头挪过来，双枕一摞，高枕而发呆。发呆，对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来说，是一大福利。名与利这劳什子，也没个止境，想满足是不可能的。既如此，还要四处奔走，胡扑乱抓什么呀，不如发呆。

　　不过还得下床，毕竟要上班混饭。对于工作，没有想过当劳模，但也起码不宜愧对

　　人是神魔同体的种子。据说魔有五种，分管人的五大欲望。其他的魔，咬咬牙，大致可以战胜；唯独这睡魔，我不能战胜他。睡魔一值班，其他的魔也捣乱不出什么名堂，只好闲着。就是说，睡魔最大的好处是：把你整睡了，你便不可能危害别人；最大的副作用是，妨碍你建功立业。可是功业二字，睡前醒后一琢磨，有时也实在无聊，不如睡。有个小孩，一觉睡醒，揉揉眼睛，伸伸懒腰，打一个哈欠，说：“把人睡得乏了，起来休息一会儿，再睡。”童言奇妙，正说明睡觉也是一个正经事。正经事大抵不好玩，所以才让人“乏”。

　　鄙人自小就贪睡，很让家人失望。恋爱的时候，为了得手，也强撑着早起了一阵子，以此表现勤勉。只是不久，照睡不误。妻子反悔已无法，生米煮成熟饭了，不认命也由不了她。光阴如流，若偶尔早起，妻子反倒紧张不安。所以只要我在床上平展着，妻子是乐意干一切家务的，放心嘛。不过她老担心我睡坏了身体。你看那王八，我说给她仔细听来，多半都在睡觉，寿命却长得很。何况我的多睡觉，也是给单位做贡献。参加工作至今，没有报销过一分钱药费。有些同志，贡献倒是可观，不过他创造的价值，往往变成了药，再让他自己吃回去，甚至还不够他吃。如此一比，还是我这类贪睡的人贡献大。

　　几十年热爱睡觉，当然就谈不上什么功业，但也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所以是很让家人安心的。功业二字，在中国人看来，无非官大，钱多。不过你细心一看，某些官大的人，钱多的人，总是让他们的家人在享受了种种福祉的同时，也捎带上许多的烦躁，甚至是恐慌。于是你就觉得，所谓的功业，实在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如果你每天挣一万块钱，但你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那你是要引起吾们同情的。

　　在朋友面前，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只要让我喜欢，我总会不住地打哈欠。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我幻想出现一张大床，朋友们床上一摆，抵足而眠，当是一件很美的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句名言，其实相当的混账。想想吧，谁能在你的卧榻边打鼾呢？只能是互不设防的朋友嘛。

　　每每进了大的寺院，常会在睡佛、卧佛前，合掌微笑，伫立良久。佛的这种造型，这种微闭双目，无比安详内美的态度，肯定隐喻着某种超凡高妙的佛理。可惜愚呆的我，始终未得要领。

　　方英文（陕西）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