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

　　文/赵宗仁

　　上海的旧式里弄与北京的胡同一样，一个像陈年的老酒，一个像甘洌的二锅头，时间越久那味就越香、越醇。虽然，旧式里弄和胡同已留存不多，但有关它的故事则长留人们心头。

　　记得小时候居住的老房子弄堂很深，足有50多米。弄堂两边是一排排二层楼的房子。弄口和弄底各有一盏路灯，大约有40瓦。虽然瓦数不高，但每当暮霭时分，弄口、弄底的路灯同时亮起，还是给沉闷了一天的弄堂带来些许生机。此刻，上班的人陆续回家了，弄堂里渐渐传出切东西的砧板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烹煮菜肴的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飘荡在弄堂的上空，闻之令人垂涎欲滴。

　　每到夏天，晚饭后的弄堂里特别热闹，纳凉的人们早早地把竹床、板床、躺椅等分两边一字排开，中间仅留下够一人通行的过道。弄口的路灯下三五成群地站着一些年轻人，谈一些我们还不太懂的事；而弄底则摆放着一张小小四方桌，一帮十二三岁像我一般大的孩子光着身子打扑克、玩“四国大战”，围观者也不在少数。这幅弄堂纳凉图深深地映入我的脑海。而令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1968年的夏天。

　　那年夏天，整个弄堂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大人们围在一起神情严肃地谈论国家对中学生的分配政策，而一些即将奔赴祖国四方的年轻人则围聚在弄口的路灯下谈各自的理想及未来的去向。这年冬天，弄堂里一下子走了二十多个“知青”，给冬季本就清冷的弄堂又抹上了一丝凄凉。入夜，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玻璃上已结起一层薄霜。弄口、弄底的路灯依然亮着，但氤氲的路灯下一片寂静，弄口传来“笃笃、笃笃”那晚归的脚步声，整个弄堂怎一个“静”字了得？未想，三年后我也挤上了“插队”的末班车，打那以后，那弄堂口的路灯便成了我心中永久的记忆。

　　到了皖南山区的农村，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崎岖的路，绵延的山，还有那大片大片的水田。那时村里没有通电，一到晚上照明全靠一盏带有灯罩的煤油灯，用久了，那灯罩就像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灯罩打坏了，很难再配到，于是就用墨水瓶改装成煤油灯。那火苗不大，因而灯光显得有些惨淡。如果是没有月亮的日子，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真真称得上是“漆黑的夜晚”，没有手电那绝对是寸步难行。好在每月的初七初八月亮升起的时候，借着月光在村里转悠还是没有问题的。特别是夏夜，我总是在手上、脚上涂好“驱蚊剂”，然后拿着小提琴到村口的池塘边拉琴。此刻，整个村庄都沉睡了，一片沉寂。月光下，思绪从指尖流出，飘过水面，穿过田野，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直至定格在家乡那氤氲的路灯下。

　　现在，我居住在靠近路边的高层。对面是上了星级的宾馆，屋顶广告牌上的霓虹灯彻夜闪亮，即便拉上厚厚的窗帘，那四射的灯光照样肆无忌惮地透进来。这不由使我想起一首很流行的歌叫“白天不懂夜的黑”。其实，岂止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即便是现代人恐怕已经不会知道“夜的黑”了。如今，城市越来越美，越来越漂亮。每当此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氤氲在心中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