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的现实主义之路——读龙志毅五部长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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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21日08:38 贵州日报 |
写下这个题目,就得先说一下湖北作家刘醒龙。今年五月,他的百余万字的长篇小说《圣天门口》获奖,刘醒龙在获奖致词中说,现实主义已经蓬头垢面,感谢苛刻而专业的评委,对这部现实主义小说的肯定。现实主义蓬头垢面?没错。当今,新潮叠涌,各领风骚,一批带先锋性的文学大行其道,现实主义何止被冷落,而是被奚落。那么,现实主义就这样没落了吗?不,真实客观地再现社会现实,是现实主义存在的最为根本的理由。如果文学忽视或贬低外在现实,仅从恣意驰骋的想象汲取营养,或者仅为想象而存在,这样的文学是没有 生命力的。海浪退却以后,屹立的依然是海边坚挺的岩石。一 龙志毅是一位严谨的现实主义作家,他迈着坚实、稳健的脚步,从云南永善彝乡走来。他从政从文,官至正省,官声甚好。从文呢,几十年笔耕不辍,心无旁骛,从容不迫,出版、发表了两百多万字文学作品。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他写作第一部长篇小说《省城轶事》时,是在省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的岗位上,是忙里偷闲之作。小说描写的是云南解放前夕的卢汉起义,这是长期萦绕在他心中的题材。解放前夕,龙志毅是云南大学的进步学生,参加了秘密组织,亲历了那个时代的动乱。作品中的周明、周青兄弟,就是龙志毅身边的人物。以后,这段记忆还出现在他的其它作品中。不久,他写下了《冷暖人生》,这部长篇取材于上世纪50至60年代的基层生活,是龙志毅亲身参与农业合作化到“文化革命”的生活积累,小说表达了文学对现实的忠诚和责任。上世纪末,他抛出了颇有影响的长篇小说《政界》,天津百花出版社的印数高达18万。这是龙志毅首次成规模地动用了他的从政生活积累,对人们甚为关注的官场生活,作了鲜明、生动、冷静的描绘,真实地呈现社会生存的本真样态。本世纪初,《王国末日》,龙志毅的第四部长篇小说面世了。这次,他的笔触返回到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代背景上,以国民党中央政府“撤藩”,武力“解决”五华山的龙云势力为线索,把他所熟悉的,关于云南历史,关于彝族特色的大量生动素材放了进去,写得得心应手。最近,龙志毅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岁岁年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写的是三个青年学生漫长的命运变迁和情感经历,作品中的人物,是龙志毅同时代的人。因为了解,因为熟悉,就写得特别真实可信。现实主义的任务是对现实整体进行忠实的描写,龙志毅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从整体的各个方面掌握社会生活。向深处探索隐藏在现象背面的本质因素,表现事物内在的整体关系,是很成功的。 我如此絮絮叨叨的叙述,只是想介绍或证明龙志毅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作家,他的写作和生活的关系,他所选择的题材、他所描写的对象,离不开他所熟悉、所感知的环境和人物。这可能是现实主义作家的起点。单就这一点来说,对应目前文学创造态势,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二 广为人知的典型论,是现实主义的核心。现实主义把个性和共性完美结合的文学形象称为典型形象。龙志毅的长篇创作。为塑造典型形象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省城轶事》中的路坚,是国民党上层将领,在抗日战争中,他表现了应有的爱国之心,可他不是蒋介石的嫡系,与国民党有难以调和的矛盾。而对于共产党,他又是有罪的,他曾经围堵过长征的红军,又多次镇压学生运动,血债累累。在全国大城市相继解放时,他看到大势所趋而开明起来,对舆论和学生网开一面。蒋介石把他传唤到重庆,对他威逼利诱,他回昆明后,一面大肆抓人,一面留条后路,对抓来的人,以证据不足为由,拖着不办。路坚就这样巧妙地在国共夹缝中求生。后来,李宗仁途经昆明,他借李宗仁之手,把抓来的人给释放了,讨好共产党,谋求与共产党握手的本钱。龙志毅塑造了“这一个”活脱脱地路坚,这不由得让人想起狄德罗的名言:“说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现实主义的历史性维度,即是要求真实摹写复杂的社会关系,并且反映出复杂的社会关系的矛盾运动过程,我们从路坚这个形象,看到了这一点。 《冷暖人生》中的何主任,是领导干部的典型。他在极左路线居主导地位的大环境下,内心具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对极左路线的作法有所保留,但他又无力抵御强大的政治势力和社会势力。他内心同情他手下含冤受难的同志,但他无法表述,爱莫能助。他虽然地位不低,但毕竟只是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部件”,无法改变整部机器的运转。小说对他派赵前去探望受迫害的冯承铸的描写,对他临终前发自内心的忏悔的描写,都相当生动,相当深刻,直让人心颤,直让人思索。我们说,现实主义竭力通过人的现实矛盾去揭示人与社会的辩证法则,何主任身上,体现了龙志毅的这种艺术自觉。他对社会现实观察得越仔细,研究得越深入,就越能获得真实的力量。这种现实主义已经抵达充分的程度。 典型形象是小说价值的凝聚点和结晶体,我们高兴地看到龙志毅所取得的成功。 三 研究、表现人的社会属性,是现实主义之擅长。龙志毅长篇小说创作的显著特征,是按照社会特定阶段,对当时的社会生活作全方位的审视和解析,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审美判断,以这种审美方式,接近真理,探索人生。 龙志毅长篇小说的取材,是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国的社会政治生活。他非常注重把握时代之主脉,以强烈的忧患意识,饱满的政治热情,既反思往昔的沉重,正视历史的痼疾,又开掘生活之真谛,讴歌时代之变革。而这一切,是通过人物的命运的描写实现的。 《冷暖人生》的主人公冯承铸,怀着对旧世界的愤恨和对新生活的虔诚投身革命,然而他屡经波折,审查历史问题有他,批判小脚女人有他,干部下放有他,横扫牛鬼蛇神有他,惟独鸣冤平反没有他,一腔热忱及满腹才华没有得到发挥,终因长期压抑、心理扭曲、精神失落而成为卧床10年的“植物人”。龙志毅在这部小说里,直率稳重地解剖怪诞,从容冷静地反思历史,入木三分地刻画人物,再现了生命中难以承受的沉重。这类人物命运,一直延伸到《岁岁年年》中的何宁,他似乎比冯承铸幸运,但其“内伤”或许更深痛,更冷冽。他解放前曾经是学运领袖,新中国诞生后成了一名年轻的处长,因为锋芒外露,反右运动中也未能幸免,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劳动改造。二十年后,他等来了右派错案的“改正”,官复原职。这时的何宁已厌倦政治,心如死灰,他终于离开了纷纷扰扰的政界,去做一名大学教师去了。这不就是《庄子·田子方》的“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吗?龙志毅的刻画是鞭辟入里的。 《王国末日》中的卢开云,滇军上校团长,曾出滇抗战,并在武汉保卫战中立功受奖。其妹卢绮云、二哥卢开文一步步滑向共产党阵营,他却不加阻挠。他明明知道谢静如是军统通缉的共产党员,而他利用职权将她送出云南。当他晋见龙云,建议获得龙云首肯,他感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前途一片光明。但是,时代毕竟是卢开云命运的决定因素。小说收束时,杜聿民在昆明动手了,卢开云持枪直奔五华山“救驾”,然而无济于事,龙云被蒋介石免职。卢开云目送龙云车队远去,感到无比失落、茫然。这样一个军人,是无法力挽狂澜于既倒的,“重振河山”的理想只能化为一缕青烟,“常使英雄泪满襟”,成为这个“王国”败倒的一个经历者和见证人而已,卢开云这一典型人物的塑造及其美学意义,是充满现实主义特质的。 四 现实主义当然不是一种单纯的艺术技巧,它至少涉及作家的立场、态度和把握客观世界的方式。具体而言,现实主义原则要求作家具有相应的现实品格,以积极的批判精神关注现实,既不是脱离感性认识的、孤立的艺术创造,也不是拘泥于生活原生形态的简单仿制。 龙志毅的长篇小说,不乏政治事件,或者说他的小说都有较为浓烈的政治色彩,《政界》是突出的代表。《政界》故事并不复杂,它写的是某省三江市市长突然病故,刚刚走马上任的省委组织部部长周剑非,在省委书记赵一浩的领导下,进行大规模的人事考察工作:与此同时,中央组织部又派来了阵容强大的考察组进驻,对省一级领导班子进行考察。这种设计是很有深意、颇具匠心的,它是政治现实的一种浓缩,它既为小说矛盾冲突的展开提供了框架,也为政治差异的铺陈留下了伏笔。小说开篇,矛盾骤起,各色人等一下卷入进来,高层领导人物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鲜为人知的干部升迁的操作模式,都很能吸引眼球。面对这样尖锐、敏感的题材,龙志毅以一种坚毅的负责精神和深邃的思想力量,严峻地、清醒地把握着解剖刀,总结令人痛心的教训,“引起疗效的注意”。 文学就是文学,小说也不是教科书。龙志毅在他的创作中非常清楚、准确把握这一界限,遵循小说创作的规律,营造他的艺术世界。他不止一次地在小说中严厉地抨击极左路线,揭示它给人民和国家带来的灾难,尤其是给“人”的创痛和深远的毒害。但他并不完全着意于以小说来抒发他的政治见解,更无意在小说中反左反右。他的小说常常避免对政治事件的正面描绘,即或对鞭笞对象,在不失严厉的同时,也常常流露出一份悲悯和豁达。这是因为龙志毅的小说往往是在一个博大的文化历史框架中逼近人生。从人来说,人的心理结构之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文化积淀,人的政治行为常常与这种积淀有关。从历史学角度来看,各个历史时期的政治风云,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某些“河段”或“支流”,历史长河终有其流转规律。龙志毅对此非常清醒,所以他能够万象在傍,光华内敛,游刃有余,大笔纵横。他的小说才写得如此从容、稳健、遒劲。 作为读者,感谢龙志毅所提供的这一本本沉甸甸的现实主义力作。作者:卢惠龙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