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床而止

　　床应该是最早的家具了。抛开历史追溯不谈，人的生活起居中，也必遵循“饱暖思淫欲”的原则，睡好了觉，才有可能生发精神讲究，追求他物，其重要性，在侯门贵族中也首当其冲。《红楼梦》中，床的身影随处可见。初遇秦钟，宝玉便说：“我们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坑上，我们那里坐，省得你们闹。”黛玉初进贾府，众人甚是喜欢，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有几件棉被缎褥之类——还是凤姐儿精明老到，贴心实惠。

　　于平常人家，在我们乡下，床也是重要的。

　　童年时家里有一张红漆木床，每次回乡，爸爸总要指着那沉如磐石的大床说，你和妹妹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床，是一张架子床，四角有高直的立柱，床顶还有承尘，上面细细地雕了复杂的图案，据说这床是爸爸为迎娶妈妈特意精心打制的，挂上蚊帐时，它便如一间小屋子。

　　古代夫妻的床或许都像一间小屋子，有洞房的意思。故宫中，皇帝与皇后大婚的屋里，几乎唯一张巨大的床，精致的雕刻自不必说，还要镶上玉石、珐琅、大理石等贵重物品，两边设有夜里供仆人休憩的陪床。不知睡在那样的床上，是怎样一种感觉，与世隔绝？港湾？

　　自小到大，我睡过的床都称不上精致。最奢侈的，也不过是后来买的一张巴西木大床，简单、可拆除。不过，它依然得到了许多人的艳羡，他们睡着更简陋的床——折叠床、铁架床甚至席地而眠。

　　对床的态度，其实也是古人的生活态度。一张床，耗时耗资巨大，是一件不易得到的东西，势必会得到人的尊重。他们甚至不允许床上出现异味，专门做了一种熏被的缕银雕金的香球，以使床更臻完美的境界。那么，在那床上一起睡过的人，也必是郑重的吧。同床共枕，其实应该是古人深有体会的，一切东西的附加值越大，本身的价值也越大，难怪要说出“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样的话来。

　　而现在我们更注重的，或许是大衣柜。衣柜，可存衣物，可放金银细软、证书发票，它们才是与我们相伴相息的东西，床，不要说日常活动与之关联，许多时候，我们的床甚至是流浪的，一如那床上的人，也是年年岁岁花不同。甚至有许多人精简了床，用起了日式榻榻米。私心里，我一直不喜欢榻榻米这种东西，将被褥枕衿直接铺于地上，那些沾染体息与体温的柔软与花纹，就直接触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有一种赤裸裸的草率与粗暴。

　　但这样的人家里却极可能有正式的衣帽间，宛若一间密室，四面环绕着衣柜与立镜，人走进去，可以细致地挑选与修饰自己。这些，每每让我想起《聊斋》里画皮的那个女鬼，不厌其烦地为自己修饰出美丽的外表，其内，何止是败絮，简直是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