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谭中，著名华裔印度学者，原尼赫鲁大学亚非语文系和东亚语文系主任，被印度媒体誉为印度最著名的四位外裔名人之一。
1962年中印爆发边境战争后，在印度有两个人最伤心：一个是平生极力提倡中印友好的印度国际大学中国学院院长、我父亲谭云山，另一个就是印度总理兼外交部长尼赫鲁。原来健步如飞、爬楼梯一步登两级楼梯的尼赫鲁，突然一蹶不振，不久就逝世了。
早在1930年，尼赫鲁就与我父亲相识，他们一起在中国饭馆聚过餐，还经常保持书信往来。从我父亲的口中，我了解到尼赫鲁是一个“中国迷”。1957年我从印度国际大学毕业时，名誉校长尼赫鲁亲自给我颁发了学位证书，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印度“独立之父”，也让我见识了他对中国文化的精通。在当晚的联欢晚会上，我唱了一首抗战歌曲。孟加拉著名文人穆克济夫人问尼赫鲁：“为什么中国歌这么悲伤？”尼赫鲁从中国文化的角度详细解释，让我惊讶的是，他竟对中国唐宋诗人的情况如数家珍。
毕业后，我先后进入印度国防学院和国防部外国语学校担任中文讲师。中印爆发边境战争后，两国关系变得异常紧张。当时，印度宣布中国为“敌国”，所有在印华裔都被视为“安全威胁”。1963年，一位反对党议员向政府告发：“谭云山有两个儿子，一个在中国军队(指我弟弟)，另一个在印度军队(指我)。”于是，印度国防部长下令进行调查。大约十天后，政府宣布解除我在印度国防学院兼外国语学校中文讲师职务。当时正逢印度传统的“灯节”，每年和邻居一样灯火辉煌的我家却一片黑暗，我和爱人根本没心情过节。就在不久前，加尔各答新华中学校长张敬深夜在家被捕，被印军用直升机送到乃堆拉山口驱逐出境。他离家时身上只穿了背心短裤，这件事给印度华人震动很大。我爱人立刻给我买了件睡衣放在床头，并且叮嘱：如果半夜有人敲门，一定先穿上睡衣再开门，万一被遣送出境时免得受冻。
由于形势险恶，监禁或驱逐出境的厄运随时都可能降临到我头上。万般无奈下，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尼赫鲁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我的困境。没想到，他立刻接见了我。在总理办公室，尼赫鲁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我的申诉，最后也没有表态。事后，他给我父亲写了一封信解释说：因为我是中国公民，因此不能在印度国防部任职，但希望我在德里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许多年后我才打听到，尼赫鲁在得知了我的遭遇后，已经下令责怪了有关部门。这件事也反映出，在中印冲突之后，尼赫鲁反思了从前错误的对华政策。后来在一次演讲中，我父亲亲耳听到他说：“印度在现在和将来都不会与中国文化或中国的伟大开战。”
不久后，我顺利地进入了德里大学，但校方总是向我要尼赫鲁给我父亲信件的复印件，我这才意识到，德大是印度的著名学府，政府对教员审批严格，如果没有尼赫鲁的亲笔信，我不可能进去。在以后的日子里，那封信一直是我的护身符，让我受到了“特殊照顾”——一方面像所有在印华裔一样受到管制，另一方面在上层精英社会却被当作了“自己人”。▲
谭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