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南浔

　　■文/沙然

　　去南浔之前就在想，假如上天要我给捎它一份礼物，最妙不过一场雨了，淅淅沥沥，毛茸茸地纷纷扑面，钻入你的轻衫薄褂中。不必撑伞，放慢了脚步梦呓似的徜徉，戴望舒的雨巷，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哪成想，南浔的雨，果真就这么天遂人愿地来了。在那多桥多柳多水多船多燕子的河沿上，在那一蓬高高的蒲草掩映着的“光绪十五年造”的石碑上，在那些偶尔探出一两枝无名野花的粉墙黛瓦小木窗上，雨珠欢快蹦跳，沁凉、润泽，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很快地，平滑的青石板更加光可鉴人，低洼的地方迅速闪亮起一片水波，小心翼翼地走过，生怕，弄碎了一汪历史。

　　水面氤氲，团起青灰色的雾，袅袅腾腾地酝酿着一首朦胧诗。我们像是走在一卷沈周的青绿山水里，大气也不敢呵一声。在雨的滃染下，整座古镇，温柔地使人疼惜，又澄澈地令人心醉。

　　顺着河道蜿蜒逶迤。楼前的雨棚，都有圆形的门洞，连成一片，行人可以免受风吹日晒之苦。每家每户门外都有石阶通向河边，有些开着屋门，探身看去，房间都不大，暗沉阴晦，家具多油腻古老，八仙桌，灯挂椅，窗台上精致的瓷花盆里种的几乎都是兰花，拾掇得干干净净，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偶尔瞥见一两台空调室外机挂在廊檐屋下，连接着古典主义与现代派，仿佛博尔赫斯的迷宫。

　　最先去的是号称“江南第一宅”的张石铭故居。张家在上海经营“辑里丝”出口贸易，后又专营盐务，为南浔“四象之一”———“四象八牛七十二条金黄狗”是当地人对富家的称谓，“象”专指身家百万以上的豪富。

　　与其他高宅大院的建筑风格迥异的是，张宅不今不古，中西合璧：芭蕉厅的窗框雕式传统古旧，西洋楼的窗户玻璃却都从法国进口，阳台栏杆是巴洛克风格的铸铁花式，豪华考究的舞厅，悬挂着水晶灯，吊顶是简练的浅色大方格图案。大厅正前方还有壁炉，法国进口的地砖，精心拼贴的图案，虽已褪去昔日鲜艳的色彩，但仍然可以感受到百年前的亮丽与炫目。

　　不由得想，在这第一缕西风吹到的江南世家里，当年是否开过一场场的化装舞会？有情人是否曾大胆、热烈、率直到剖露心迹，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幽会的场景？

　　再往西走，小莲庄、藏书楼、文园几乎挨在一起。《江南园林志》云：“以一镇之地，而拥有五园”，蔚为奇观。小莲庄由“四象”之首的清代名臣刘墉祖孙三代历经四十余年建成。以荷花池为圆心，回廊、亭阁、假山、老树、古藤点缀其间，廊柱之间的白壁上嵌有45块名人手迹碑刻。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在蛋青色的烟雨笼罩下，更多了一分宁静与淡泊。七十二鸳鸯楼、净香诗窟、退修小榭、掩醉轩、养性斋……即便不一一访寻，单看这些名目，已足以令人遐想万千了。

　　还有临水而居的“百间楼”，走不完的石头桥，寻常巷陌，河道纵横，乌篷船依旧咿咿呀呀地摇过。每一条深深窄窄的巷子里，都有银发幡然的老妪坐在小板凳上剥蚕豆，如剥无声岁月。桥头，小食摊的油锅里正一阵作响，炸着金黄色的臭豆腐，葱花、麻油、辣酱、蒜泥、油盐酱醋一浇，犹如活色生香的日子。

　　看惯了众多仿佛是世外桃源的江南古镇，不经意间，却在南浔，觅到了难得一见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