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的芦苇

　　许江的芦苇

　　黄亚洲

　　晚间，许江赠画册，大开本，沉重，积年的思谋与心血。这些画作前不久的京城公展，颇有声响，此次结集，编排也很精美，雅得很。

　　画作中多见葵与芦苇。尤其是芦苇，作者题为“芦望”系列，一幅接一幅，列成阵势，只见在水一方的图案般的群体，于秋色处，于晨暮间，集体摇动着自己的生命，荒寒间既有秩序、萧杀的感觉，又有时水无情的意味。

　　忽然想起越剧名角茅威涛的芦苇。茅茅有一大帮铁杆粉丝，称“茅迷”。其实当年并没有“粉丝”流行词，不过茅茅的粉丝也确是粉到家了，专门出版了一份手工刻印的不定期油印小报，取名“水中的芦苇”。“茅威涛”三字望文生义，其视觉形象据说就是“水中的芦苇”。当然，那样的芦苇，只是昵称，亭亭玉立中只见一份清秀的瘦骨，在水一方，风姿摇曳，并无苍桑岁月之叹，惟有茅迷们的怜香惜玉之情。

　　许江的芦苇却没有这份飘逸。它们飘动甚至飘摇，飘摇的是它们的成阵势的脆弱。它们来到世间，居于水边，伴清风白鹭，但是一切的优雅俱不能进入它们生命的永恒。它们瘦弱而有秩序，苍凉而有期盼，它们在苦苦的互相搀扶之中，等候季节的裁判，它们从心底里知道这种逾期不候的裁判是宿命的、科学的乃至悲凉的。

　　因此我听见了风的声音，风被芦叶的叶尖刺穿的声音，以及受伤的风在跨越地平线之时的磕绊之声。

　　许江透过一种杂乱而整齐的图案，习惯性地远望着世界的尽头，他其实知道世界的尽头也潜伏在芦苇的内心，所以他的远望是有两个维度的，物理的维度和心灵的维度。在这个意义上，他的芦苇在短暂的生命中获得了坚定的呼喊和永恒。

　　我真的听见了风的声音和叶子的声音。生命无论如何是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的，哪怕只在风中发出声音。由此，芦苇的集体无意识就成为了智慧，这种智慧具有灵性的内核。

　　许江很喜欢足球。前段时间，他一直沉醉于世界杯内的欢呼声，他断然把这称为世界杯生活。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像足球一样灵动，我便听见了风和叶子的声音。这种声音往往在晨暮之时发生，苍茫而浑然，无奈而锐利，如灵魂的低吼，如飞蛾般的足球远距离扑向球门时的强大的尖啸。

　　许江在他的《芦望》题诗中说：“在那心的深处，我们曾经到过这个地方。”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