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千万不要学韦小宝

　　康桥归来纵论快意江湖，五千读者香江争睹大侠

　　金庸：千万不要学韦小宝

　　本报记者郭珊实习生向婧

　　7月21日，第十七届香港书展期间，香港贸易发展局与《亚洲周刊》合作推出了“金庸与读者座谈会”，向当代武侠小说大师金庸先生致敬:“因为他在小说当中传承了中华文化的精髓。”

　　这是金庸自去年远赴英国剑桥深造之后首度回港公开露面。“有井水处必歌柳词，有华人处必读金庸。”金庸在香港的时候，人们谈论由他的作品改编的电视剧；他不在香港的时候，报纸上猛炒他44岁的儿子查传倜在唱片店偷东西，被判罚款500港元。

　　座谈会定于当天下午6点在香港会展中心7号厅开始，但不到5点，门口已经排起长龙。可容纳4100人的7号厅内喧腾如沸，闻迅赶来的读者超过5000人。

　　金庸西装笔挺地准时出现在讲台上，雪白的衬衫配上一条金色斜纹领带，脚上皮鞋擦得锃亮。他声称:“这是我首次在香港和这么多读者交流，心里又喜又怕。我担心讲得不精彩，害大家白跑一趟了。”

　　两个小时里，读者与金庸言语往来频繁，掌声笑声交相迸发，回响全场。品读金庸其人，就像咀嚼黄蓉为洪七公烹制的牛肉条，“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尽管坐拥3亿读者，但金庸却后悔当初选择写小说而不是搞学术研究，他在剑桥大学的硕士论文题目，就是关于唐朝皇帝的继承人问题。

　　已经82岁的金庸仍有梦想——想写一本人人都能看懂的《中国通史》；亦有担忧——“要是硕士论文得不到65分，就读不到博士了。”

　　关键词侠义

　　雷锋也是大侠，程灵素最值得崇拜

　　金庸在《射雕英雄传》里借郭靖之口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究竟什么是侠？这个问题在被人探问过无数次之后，来自台湾的一位长者当日又重提旧话。

　　金庸再次细细解释了自己对“侠”的理解:“侠在历史上已经很久了，从字面上讲，以前这个‘侠’，就像是大人物的随从，地位并不高；后来到了《韩非子》‘侠以武犯禁’，再到《史记·游侠列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救人于厄，振人不赡’，意义就慢慢丰富起来。”

　　“按照我的理解，英雄与侠士不同。英雄可能在创造某项伟大的事业，像拿破仑那样，但他不一定是为了人民。而侠却并不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去帮助别人。如果马路上有女孩子被人欺负，一定得有人挺身而出，这就是侠义行为。现代社会我们需要有侠义精神，就像毛泽东主席讲雷锋那样，不顾自己利益，全心全意去帮助人民。”

　　按照这种说法，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金庸最喜欢笔下的女子是程灵素了:“虽然她一点都不美丽，瘦瘦小小的，脸色又不好，头发又黄黄的，营养不好，胡斐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不漂亮。但她是我所有的女主角里个性最好的，为救胡斐而帮他把手背的毒血吸出来。为别人牺牲是很难得的，是最值得人崇拜的。个性的评价与外貌无关。”

　　关键词青城派

　　并非要诬蔑道教，可能会改成无名小派

　　金老爷子常常提醒读者诸君“此为小说家言，史学家不必深究”，但总有好事者喜欢对号入座。当日，一位自称青城派俗家弟子的道教研究生，就《神雕侠侣》所描写的尹志平玷污小龙女一事忿然抗议，并询问如何消除《笑傲江湖》对道教的负面影响。

　　金大侠已然没有了当年“金王论战”时纵横捭阖的气魄，对这位“道长”，他连连道歉，并谦称:“我知道，尹志平在道教中德高望重，我在新版小说中已经改掉了，同名同姓但不再是清和真人。我本意也不是要诬蔑道教，我对任何宗教都不歧视。”

　　至于青城派，金庸说:“去年我去了趟青城山，‘青城天下幽’，风景非常美，我不应该把青城派写得那么不堪。现在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名字就暂时保留了，下次说不定会改成历史上没有名的小派。我还把金轮法王改成金轮国师，为了尊重西藏的喇嘛教。”

　　关键词修改小说

　　有人说隆胸前好看，有人说隆胸后好看

　　一直以来，在金迷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金庸之后无人敢写武侠！”但在演讲现场，金庸却说:“总有人问我，为什么要重新改写小说，我就是因为写得不好，所以要改掉。”“过去的诗人，比如杜甫，他可能觉得自己的某首诗不够好，但流传出去了，就没法动了。我现在有机会改，多好啊。”

　　“我们以前的小说是报纸连载，今天写了1000字，明天这1000字就登出来了。有时候要出门去，就要多写几天放在那里。有时候今天想好了的情节，明天又忘记了，接不上了。就像《神雕侠侣》里杨过的右手断了，结果后来我还写他用右手去挡剑，这都是自己当初疏忽造成的。我的好友梁羽生有一次写一个和尚和人家打架，打到紧张的时候对方‘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丢了出去’，这都是匆匆忙忙写完忘记了闹出的笑话。这次我就是要把一切混乱的不合理的地方改掉。”“我已经一遍两遍三遍反复改过了，改后的作品更加简洁。”

　　主持人将修改作品称之为“减肥”，金庸本人却戏称为“隆胸”:“有人觉得隆胸之前好看，有人觉得隆胸之后好看，反正我改掉之后就不准备恢复了。”

　　关键词创作理念

　　小说只讲情感，不要总想着传播思想

　　金庸会否开门授徒？有中学生大胆问道。金大侠大手一挥，态度决绝:“公开的徒弟我是绝对不收的。只有刘家辉的小女儿是我唯一的假徒弟，那时候她要写小说，让我帮忙改一改。可是她自从结婚以后就不再写小说了。”

　　不授徒的理由之一是:“写小说是不能教的，灵感哪里来？我讲不出来。灵感是天生的。”癫僧、狂道、隐侠、剑仙、情痴……这些角色从哪里来？金庸将自己的“老师”归结于传统章回小说。他剖析道:“中国小说的传统就是塑造人物个性，张飞、关羽、李逵、武松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搞混的，林黛玉、薛宝钗是怎样的人我们闭着眼睛也能想到。我就是学习这种传统，在写小说之前先想出人物个性，可能因为什么事导致个性改变也要想好，比如说岳不群，他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至于小说是否应当重提民族精神，金庸回答:“我认为小说只是反映人物性格的弱点和优点，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的小说讲情感而不讲理智。”他告诉读者:“不要总想着传播思想，而要想怎样才能够感动人，比如说《红楼梦》和莎士比亚的戏剧，它们就是讲人生、讲社会文化。”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如果说要讲思想的话，那应该用政论文。”

　　关键词影视改编

　　把马夫人改得像潘金莲，编剧下流无能

　　每次被问及自己最爱的作品，金庸总是一脸的无奈，因为“从感情上讲，我喜欢自己的每一部小说。”他说:“如果硬要问最喜欢哪一部的话，我只能说，有一个总体规律是，后面的比前面的好，长篇比短篇好。因为越到后来运用技巧越熟练。不过也说不定，就像我的老师、中国围棋院院长陈祖德，以前我请他来我家里住了半年，谈起我的小说，他就最喜欢《越女剑》。”

　　对于自己的作品在改编为影视剧时常常遭无情删改，金庸毫不避嫌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每一部作品都像我的儿子、女儿，转让版权就好像把儿女托付给朋友，只是暂时交给人家看管一下，可等我出门一年后回来一看，不是发现斩手缺耳，就是多了一条胳膊，很不舒服。我的作品改得越少越好，最好不改。”

　　当年，金庸因为徐克拍《笑傲江湖》把“东方不败”改成女人，直斥徐克“不懂武侠”，甚至“决定不再卖小说版权给徐克”了。这次，他对大陆版的《天龙八部》也颇有微词:“总体拍得不错，但令我最不满意的，就是把马夫人改得跟潘金莲似的，像个淫妇，强要不成就报复。要知道，并非每一个漂亮女人都是潘金莲。这只能说明编剧的下流无能。”

　　关键词师生恋

　　现在出现这种恋情，还是有人非议

　　金庸与第三任太太林怡乐相识时，林时年16岁，比金庸年轻27岁，遭到时人非议。更有趣的是，金庸把新版《射雕英雄传》里专情的黄药师改成了和弟子梅超风有暧昧关系的人，这是对当时情状的影射么？

　　对此金庸却打起了太极，绝口不提自己的罗曼史:“我只是反对封建的意识。现在出现这种恋情还是有人非议。台北师范大学有一个老师和学生恋爱，就有很多人议论他。当年钱穆先生和夫人胡美琦结婚的时候，曾经受到某些香港文人的批判。我看到钱先生眼睛瞎了，夫人给他写信，帮他念念文章，这对他帮助很大。”

　　关键词《鹿鼎记》

　　千万不要学韦小宝，行贿受贿令人憎恶

　　央视目前正在筹拍《鹿鼎记》。有读者表示非常欣赏《鹿鼎记》中的韦小宝，甚至拿这本书作为“求职指南”。金庸当场正色告诫，千万不要学韦小宝，他写这个人物，只是为了反映那个时代，就像《官场现形记》一样。

　　“那个时代是以男性为中心，但是韦小宝并没有爱情，虽然可以说他有美好的感情。”他还说，很想把《鹿鼎记》好好修改一下，自己对韦小宝行贿受贿的行为也尤其憎恶。“当今社会，韦小宝的行为，无论在哪，都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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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庸说，这是他第一次在香港和这么多读者交流。向婧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