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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前副总编辑徐学江回忆:亲历唐山地震报道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28日16:13 石家庄日报

  今年7月28日,是唐山大地震30周年。本人因亲历了那场劫难的现场采访,后来竟当了6年“地震记者”,占我整个新闻工作生涯近六分之一。“不思量,自难忘”。每到7月28日,当年在那片废墟上所目睹的一幅幅景象总是浮现于脑海。今年是个大祭日,写下几笔,以作纪念。

   震前的唐山记忆犹新

  就在大地震发生前的一个多月,我和新华社另外两位记者一起去唐山地区采访,重点是采访著名劳动模范王国藩所领导的遵化县和他“三条驴腿”闹革命的地方――西铺村,以及“青石板上创高产”的典型沙石峪。来回都在唐山停留。去遵化前,对唐山地区总的情况作了采访,听取了地委宣传部和革委会生产办公室关于唐山市和遵化县的介绍,参观了开滦矿务局和唐山钢厂等大型企业,走马观花式地浏览了市容。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大震前的唐山。

  因为第一次到唐山,看到的一切颇感新鲜。一下火车,刚刚扩建的唐山火车站就给我留下不错的印象,很新、很宽敞,比许多其它国内车站都好。城市街道不太整齐,多半房屋陈旧,色调灰黑,有许多高高的大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城市谈不上漂亮,但显得沉稳有力,一副老工业城市的面目。当时的唐山有全国最大的煤矿、最大的水泥厂、最大的火力发电厂、重要的钢铁厂、重要的机车车辆厂、北方最大的陶瓷工业中心。我总的印象是,唐山很像当时沈阳的铁西区,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所在。

  废墟的唐山令人心碎

  唐山地震后第三天,我奉命去唐山作现场采访。临行前,听说“唐山已夷为平地”,外国卫星观察到“唐山已从地球上消失”。我不相信。但车行至市区时,我简直惊呆了:眼前果真是一片废墟,到处是一堆堆碎砖烂瓦、水泥块,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倒塌了,只有电线杆和树直立着。后来有报道说,震前唐山市区住宅有467万平方米,其中97%完全倒塌,工业用房327万平方米,遭完全破坏的占55.6%,部分破坏的占39.9%。可见,原来传言的唐山已“被夷为平地”并非言过其实。

  在采访期间,我特意看了一个多月前我去过的几个地方。给我留下不错印象的火车站,已荡然无存,铁轨被拧了许多道弯。接待过我们的唐山地委办公大楼,也完全倒塌了;据说住在离办公楼不远的地委书记就是震后从瓦砾堆里被扒救出来的。十分显眼的开滦煤矿总医院的一座七层白色大楼,已化成一座由破断水泥块堆积起来的小山。原来的一条条街道面目全非,如果不是指示牌还在,司机们简直不知道如何行走。

  最惨不忍睹的场面,是一具具尸体挖出和运送的情景。解放军战士把埋在砖瓦和水泥块下的少数幸存者救出来,把大量的遇难者尸体挖出来。开始时,凡尸体都用其周围的被单或衣服包扎好,排列在道边,到傍晚时分,用车子运走埋葬。开始两三天,还按家庭或分男女埋葬。但不几天,尸体完全腐烂,已无法包裹,也难辨男女,只能混在一起合葬。葬坑都是沿公路两侧挖的,以便于运送和卸车。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尸体,看到那么凄惨的场面,真是心如刀割;后来时间长了,天天、时时都见到那种情景,才渐渐麻木起来。

  随时随地看到的一切,都使你感受到地震的恐怖和那不可抗拒的能量。丰南县城(胥各庄)是震中所在,那真是十足的“一片废墟”,全城死了多少人,当时谁也说不清楚。稻地镇是丰南的一个大镇,据幸存的镇干部说,仅此一镇就死了两万多人。一位幸存的农民描述说,那夜很热,他开门睡觉,突然一阵巨大的闪光和狂风把他惊醒,刚站起来要去关门,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推出门外抛到场院两丈远,等他回过神一看,所有的房屋倒塌,家里的其他人全都砸到了里面。有一段公路路面均匀拱起,就像面条切在案板上一样。有一座大桥,连桥墩、桥身掀翻在河上。有一所学校的院子里,原来栽种的一排树,整整齐齐错位成两行。不到现场,很难想象地震的破坏力那样大。在后来的地震会议上听专家说,唐山7.8级地震释放的能量相当于400颗广岛原子弹的能量之和。

  抗震现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在40多天的现场采访中,最令我终生难忘和深受教育的是,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我们国家,我们人民,我们军队在党的领导下所表现出的万众一心,不被困难所压倒而要从困难中挺身战胜困难的气魄、意志、决心、凝聚力、效率和能力。

  唐山人说,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顷刻间变成废墟、在酣睡中的亲人连喊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夺走了生命,最初的那一时刻他们确实被惊呆了。但在他们惊魂稍定之后,便投入抗震自救的洪流之中。他们一人救两,两人救四、救十,十人救百,百人救千……被救出来人包扎一下伤口便立刻又去救压在砖石瓦砾下的其他人。

  刚从瓦砾中被扒出来的市委书记和开滦矿务局领导,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立刻抢救在矿井下采煤的上万名矿工。在他们指挥下,各矿井备用的自然通风口立即打开,在地下几百米深处的矿工们在断电的井下借着昏暗的矿灯,有序地撤出。

  民兵们自动组织起来,及时平息了短暂的抢劫风潮,保护着国家和人民的财产。银行和储蓄所被一 一清理出来,里面的现金分毫不少。

  每天上万辆汽车满载各种物资,包括饮水,源源不断地从北京、天津、东北和其它外地运往唐山,使灾民不至于挨饿受冻生病。第一批5000名医务人员日夜兼程,从11个省、市、自治区赶往灾区,以后又增加2万多人,他们抢救了一二十万重伤员,伤员的病历只能写在胶布上,缠在他们手臂上或缝在衣服上,然后迅速转移到外地医院。上千部大吊车从各地调进唐山,成为救灾最有用的工具。

  最令人感动的是解放军在救灾中的奋不顾身精神和中流砥柱作用。一开始,许多幸存者坐在住处的废墟上,呆呆地,不吃不喝,也不流泪,他们的亲人就压在废墟下。是10万解放军战士向这些无能为力的人们伸出温暖有力的手。为了扒出埋在废墟下的人,在最初没有吊车等大型机械的情况下,他们硬是用铁锤砸,铁锨铲,用手扳,个个汗流浃背不说,不少人手破了,感染了,甚至有人献出了生命。他们在太阳下,在大雨中,在恶臭中,争分夺秒地挥臂苦干。唐山灾民们由衷称呼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是“最亲最亲的人”。如果没有解放军,许多抗震工作根本无法进行,也不知还要多死多少人。

  在抗灾的同时,恢复生产的工作也在加紧进行,在职工死伤过半、几乎每个家庭都遭到不幸的情况下进行。在电力、供水、通讯恢复后,陶瓷厂在震后一个星期就生产出第一批瓷器“抗震杯”,地震后第十天,马家沟煤矿3号井就恢复出煤,四个星期后唐山钢厂就炼出第一炉钢。9月1日,10万中小学学生就在抗震棚里、在露天的广场上开学上课。

  地震能够震倒一切建筑,但压不倒唐山人和中国人坚强不屈的精神。

  地震废墟,锻炼记者的战场

  7月31日新华社唐山抗震救灾报道组宣告成立,由来自总社国内部、军分社、摄影部、对外部等部门和河北分社的23人组成,组长是河北分社的杨克宪同志。以后又陆续增加到40多人。第一批记者工作43天,由第二批接替轮换。报道组在唐山工作了半年。

  在大震后的环境下从事报道,对我们记者来说是一场特殊的“战斗”,除了没有炮火危险外,其它与战地报道没有什么差别。那40多个日日夜夜,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和锻炼,对每个人来说都终生难忘。

  报道组设在唐山机场。我去的当天住在从部队借来的帐篷里,而比我早一天到的同志是在吉普车里过的夜。五顶帐篷住40多人,拥挤程度不言而喻。头几天用水困难,附近两个游泳池水用完后,好容易找到一口井,但由于周围尸体腐烂的污染,井水细菌超标100多倍(后来化验的),加上苍蝇多,天气热,食物易变质,拉肚子的人很普遍。人们靠顿顿吃生蒜预防。睡觉得不到保证,人声嘈杂,蚊虫乱舞,频繁的余震使人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就好像躺在一个旋转着的大磨盘上。

  我们记者每天上午、下午各出去一趟采访,回来时把搜集的材料写成素材提供给编辑,由编辑们组合成一篇篇稿件。稿子都是在腿上写的,后来部队提供了几个马扎和几把椅子,编辑们的条件才稍微改善点。开始时,采访还有点危险,我们一位摄影记者拍照时,几个愤怒的民兵端着刺刀冲上来,质问为什么要拍这些场面,怎么解释也说服不了他们,最后这位同事被押到了抗震指挥部,领导下令才放了他。几位报道组的负责人和编辑们格外辛苦,他们都光着膀子,在露天工作,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工作到半夜,甚至通宵达旦。

  在这种艰苦条件下,没有一个人叫过苦。因为我们知道,千千万万灾民不知比我们要苦多少倍,他们还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精神折磨,解放军战士们不知比我们要辛苦多少倍。抗震救灾总指挥部的老干部和将军们有些人都年过花甲,也和我们一样住在帐篷里,他们要操心的事不知比我们要复杂多少倍。我们记者们都明白,我们正在记录历史,记录一段不寻常的历史;我们正在战斗,一场没有炮火的战斗。

  有人概算过,新华社半年中总共发了1500篇以上各类文稿,几千张图片,如果做成连续片,可以连放几个昼夜。

  五年后重访唐山

  1981年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派了几位官员、专家考察唐山震后重建的情况,应国家地震局的邀请,新华社安排我随行。这是地震五年后我重新踏上那片土地。

  我再次感到惊讶:除了划作地震遗迹加以保护的几处外,五年前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城市废墟完全消逝了!那么大量碎砖烂瓦和水泥块都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在抗震救灾的同时,一个重建唐山的规划就在酝酿中。地震发生后三个月就编制出《唐山市恢复建设总体规划》,第二年5月就经中央和国务院批准。规划提出“一年准备初步展开,三年大干,一年扫尾,到1982年全部建成”。尽管规划后来有些调整,但它显示了唐山人民在全国支援下建设一个新唐山的坚强决心。

  据我跟随联合国官员三天考察时了解,那些遭地震严重破坏的唐山钢厂、开滦煤矿等大企业都达到甚至超过震前的生产水平。原来的老城区完全是个大工地,一座座新厂房、新住宅拔地而起,街上车水马龙,街上熙熙攘攘,人似乎并不比震前少。一切都是新的,连树都是新栽的。震后搭建的遍地的简易房,已大部分消失。陪我们参观的唐山市委宣传部干部说,再有两三年,所有住简易房的人家将全部搬进新建的楼房。

  我们看了位于唐山北约30公里的新区。那是按规划在丰润县城附近划出的一片地方,拟将一部分原来的居民和企业搬迁到那里。我们去时,只见一排排整齐漂亮的五层楼房,已形成一个个小区。很多居民已搬进去。联合国官员到几家看了看,对居住条件和生活状况连连点头。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问为首的一位专家对唐山印象如何,他说:“唐山是个奇迹。大灾之后短短几年恢复到目前的样子,令人难以置信。我在其它受灾国家还没有见过。”

  联合国官员不是故意在中国人面前说好听的,他说的是事实。本人1989年访问拉美的尼加拉瓜,其首都马那瓜在七十年代初发生了一场地震,论震级和破坏程度都不能同唐山地震相比,但十几年后离总统府不远的地方仍震迹斑斑,没有很好清理。当然我们这样的大国与那样的小国没有可比性,但总能说明一些问题。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唐山,但有关唐山的新闻报道我是关注的。最近,我看到报纸、电视、网络许多关于新唐山的报道,那些漂亮的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花团锦簇的公园和街心花园,在显示一座崭新的现代化大城市已在地震废墟上崛起。据报道,今天的唐山市区面积相当于震前的三倍,去年钢产量4000万吨,超过1976年全国产量两倍。这是唐山人在新起点上创造的新奇迹。我为唐山人高兴,为中国人自豪。

  “地震记者”经历中特殊的一段

  由于唐山地震现场采访的经历,紧接下来对外部安排我联系地震部门,当了差不多六年“地震记者”。那些年,地震新闻是中国的热新闻,凡有关地震动态、地震预测预报、地震科学研究、防震抗震举措、震区重建和人民生活、中外国际合作等新闻,采用率都很高。

  通过几年的地震报道,参加专家们的地震会商会议和学术会议,我学到不少地震方面的知识,而过去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

  在六年工作中,本人觉得最有意义的报道是1979年11月22日从大连地震会议上发出的关于唐山地震死亡24万多人、重伤16万多人的稿件,这是地震发生3年3个月后第一次披露这样一个重大新闻。对像唐山地震这样震惊全国、全世界的重大自然灾害,这条消息显然是“迟到新闻”。但为了让世人尽早了解这一重要真相,我尽了一个国家通讯社记者的责任,对三年前报道的缺憾做了弥补。

  40天的唐山地震现场报道的经历,在我整个的新闻工作生涯中只是短暂的一段。但这特殊时间、特殊环境下的一小段,却超过了平平常常情况下的许多年,因为它使我近距离地感受了许多过去不曾感受的东西,这些东西令我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我永远不会忘记那40天,不会忘记葬身于瓦砾之下的英灵,不会忘记天崩地裂压不倒的唐山人,不会忘记抗震英雄解放军,不会忘记同甘共苦、日夜奔走劳顿在一起的新华社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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