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香

　　文/麦小麦

　　春天一过，他便邀我去喝茶。茶是他从杭州亲自带回来的，说是雨前茶。

　　龙井的香在细长的玻璃杯里氤氲一阵后，终于弥漫开去。我端起杯子，深深一吸。他在一旁看了，仍是笑。那一瞬间，我发现他额头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些。

　　他是我父亲的徒弟。现在已经退休了。我小的时候，他曾经扛着我去看露天电影。他是清华毕业的，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胡子也刮得干净。我喜欢他，追着他喊他叔叔。有一次我淘气，把胳膊弄脱臼了，吓得大哭的时候，他轻轻把我的胳膊一推，居然就复位了。从那以后，我更黏着他。

　　等我上了中学，听说他结婚了，搬到离我家比较远的地方去住了。我当时就想，他结婚真晚，而且他长得那么好看！一天，在书店碰见他，我挑了一本泰戈尔的诗集，结账的时候他抢着付了款。他听说我喜欢写诗，眼睛亮了一下。

　　后来，我去了他家一趟。他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他的妻子正在给儿子喂饭。他翻出相册给我看，找出我父亲曾经给他们拍的一些照片来，照片后面用小楷题着工整的五言。我注意到他相册里有一张很黄的照片。很年轻的一个女人，不是他的妻子。想了想，我没问。

　　这么多年过去，每到初夏，他总一个电话把我叫去陪他喝茶。我问：“您年年都要回杭州，只为买茶？其实联系好茶农让他寄去不是更方便？”

　　他摇头，说：“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买茶。赶上清明，想去看看她。坟前的杂草生得很快的。”

　　我想起照片上的那个女子，被他牢牢锁在心里，竟然这么多年。

　　吃过饭后，我跟他妻子在厨房刷碗。我问：“阿姨怎么不陪叔叔喝茶？”她淡淡一笑说：“不是人人都能陪他喝茶的。这茶是他的命。我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成不了他的命，不过，谁让我愿意跟着他呢。喝不到他沏的茶，至少还可以烧水让他去喝茶。”

　　谁说，年老的这代人没有爱情？

　　他们的爱，如茶淡远，如茶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