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子

　　文/薇竹

　　我的衣裙，大多是素淡颜色的，因此那条艳红的短裙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真丝质地，艳丽底色上缀满不规则的明黄斑点。大约是十年前的一天吧，不知怎的，当我见到那块衣料，便决定用它做一条短裙。就要最简单的那种——缝个布筒，一头用橡

　　倪阿姨是我的朋友。那时，她约摸五十岁的光景，而老伴要更年长十岁，两口子在我们宿舍楼下看自行车。他们从昆明的一所中学来，先生原是校长，教数学，阿姨曾当会计。他们是再婚在一起的，婚后没有孩子，以前的孩子又都没有跟着。听阿姨说，她有一个女儿，孩子大了，关系便渐渐疏远，也并不怎么见面。

　　先生前两年查出得了喉癌，为方便治疗，就早早退休回了老家上海。可上海房子紧张，早已没有他们的空间，于是只能住在车棚的一间小屋里。屋子非常狭小，除了双人床，还紧巴巴地放了台老式缝纫机。可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在倪阿姨的操持下，却一直保持着干净整洁。缝纫机常铺着碎花的棉布，上面有时放一小藤筐水果，有时插几朵栀子，一派田园风味。

　　倪阿姨略有点胖，皮肤光洁白皙，眼睛细长，眼角吊上去，爱微微斜獉—人，小嘴在不笑的时候总像是嘟着，带点孩子气的撒娇味道。先生姓张，总听她叫“张老师”，拖着悠长的尾音。张老师嗓子沙哑低沉，习惯性地驮着背，人极瘦，显得苍老又憔悴。

　　张老师每周会出去两次给人补习数学，风雨无阻，算是挣点钱贴补家用吧。有机会的话，倪阿姨也兼职当裁缝，用那台老机器为人做衣物，挣一点点钱。

　　我是个穷学生，帮不了他们什么。请阿姨做条自己喜欢的裙子，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倪阿姨巧手一摆弄，裙子很快做好了。可当我要付钱时，她却怎么也不肯收。硬要给，她立马摆出要绝交似的坚决。只好作罢。

　　穿上新裙子，翩然飞到那个小屋，又翩然地飞出来，后面跟着倪阿姨和张老师。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傍晚，我在梧桐的树影下快活地又夸张地走着，知道有目光追随，于是顽皮地给了一个回身。

　　就这样看到那两张笑脸。很少见到那般灿烂的笑容，那是从心底开出的花朵。我更是从不知道他们也会那样灿烂地笑——就如同我的红裙子一般明艳。倪阿姨眼睛眯成一条缝，原本平凡的脸上，突然散发出动人光彩，疲倦和愁苦都不知跑哪儿去了。那笑意关爱而纵容，完全是给自己孩子的。

　　那一瞬间，感动如潮水漫过我的眼睛，而温暖则照耀着我的心……

　　后来，我成家，搬得远了。倪阿姨夫妇因为病人需要休养，也辞了看车的差使另租房子，后据说又回了昆明。慢慢地，终于没有了音信。

　　再后来，我有了很多美丽昂贵的衣裙。可那条短裙，从来没被我放弃过。年月久了，它已不像当年那么艳丽，但其实我更爱这种温和内敛的光泽。每年夏天我都会拿出来，小心呵护，哪怕只穿上一两次。

　　走在暮色将近的树影里，当风兜起我红色的裙子，我的心，总会再次回到那个定格。

　　十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正被一堆琐事缠得焦头烂额。电话突然炸响，接起来，问是谁。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穿越遥远的时空传来：“是倪阿姨，给你做过红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