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之夜

　　范若丁

　　“罗霄山脉的中段，有一座雄伟的高山”，这首讴歌井冈山的歌曲唱了几十年，我却一直不知井冈山名的来由。日前与苏化民诸君登井岗，始知山的得名概因山有五井。所谓五井，五个被险峰包围的盆地是也。

　　游了大井和小井，参观了毛主席、朱总司令旧居和红军医院，晚间留宿茨坪。10月天气，山顶气温骤降。据说有五六万人参加的红色旅游文化节刚刚闭幕，整个茨坪仍是一片灯火辉煌。天上没有星光，星光都被摘到地上来了，在苍郁的朦胧的山峰中间，汪了一个光的湖，光的海。茨坪，它不是我想象中的小山村，它是个都市——一个高高的天上的都市，在这里还真有一条天街呢。

　　我与化民冒着夜寒漫步在天街上。这个街区是茨坪的中心区，它南与悒翠湖为邻，北与革命烈士陵园相依，面积为5万平方米，是当地政府与一间香港公司合作兴建的，去年竣工。建筑以江西民居风格为主，屋宇的基本格调是传统建筑中的马头墙、红窗格、白墙青瓦、坡顶飞檐，依稀是上山时车窗外绿树翠竹中闪现的农舍，但经过艺术化地再现之后，将客家文化与红军文化融为一体，不仅有了更高的审美意趣，而且更突显了浓郁的民族、民间情调。它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是天然与人工、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天街的路面均为抛光花岗岩铺成，在路灯与喷泉的辉映下，在鲜花与游人的簇拥中，6组雕塑——“送郎当红军”“后方支前线”“老俵喜丰收”“踊跃交公粮”“开心打米果”“牧童戏水间”似乎活动起来，久远的人物穿过一条历史通道，走到熙攘的人群中，同我们一起欢度天街之夜。操着各种口音、有着各种肤色的人们在路旁的土特产商店、旅游纪念品商店、文物商店、百货商店里徜徉着。彩灯下，喷泉幻出虹彩，美轮美奂，天上人间，令人沉醉的井岗之夜呵！

　　这种景象几十年前是没有的，甚至几年前也是没有的。1927年9月，当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留下的700余人的队伍上山时，井冈山上只有几个如井的小山村，总共只有两千余人口，年产稻米约万石。世世代代的井岗人就是这样身居井底，一年盼着一季的收获，两眼望天，两耳不闻山外事地生活着。后来王佐来到大井，竖旗拉队伍，仍只是占山为王，占井自保。毛泽东来了，王佐略略开窍，把他占据木材商人修建的大屋礼让给毛主席住，接受红军改编，也想打下山去。但为时已晚，还是为了一个小小地盘问题，一个土客之争问题，他在已成同志的人的追杀中，跳河而亡，终成悲剧人物。毛泽东不同，毛泽东在井冈山上看的是湘赣边、闽赣边，看的是红色割剧，看的是全中国，后来终成大统。过去我们一直以为红军直到1934年10月长征前才离开井冈山，其实毛主席于1929年底已离开井冈山，1930年初彭德怀又率部回来过一次，但因白军的两次进山烧杀，民亡屋焚而无法立足。红军不以井岗为固穴而心怀全国，其目光不是一般山民可比。但事物的发展往往受人的局限性制约，这种局限性往往又在循环中反复着，想不到山民心态后来会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不断旧态复萌，把一个好端端的新中国变成了个闭关锁国。

　　天街街口有座石坊，石坊对面高墙上有毛主席《重上井冈山》词。毛主席是1965年重上井冈山的，“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他看到的是“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想的则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集聚一腔豪气，发动文化大革命。毛主席如果再上老根据地井冈山，看到灯火辉煌的天街，看到如此的井岗之夜，又该作何感想呢？这是如今谁也猜测不透的吧！

　　改革开放使中国人不再坐井观天，当然也使井岗人不再坐井观天。如果不走出大山，不走向全国，不走向海洋，这片被重重大山环抱、曾长期被战争与饥饿蹂躏的村庄会变成今日的都市，会有今日快乐的夜晚，会有一条在高高的山上大放异彩的大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