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膝下凉透骨 此后何堪忆娇声

　　5·31事件追踪

　　记者扫楼行动

　　从今膝下凉透骨此后何堪忆娇声

　　小宇父母洒泪痛说从惊闻噩耗到走向法院的心路历程

　　本报记者余海洪

　　在痛失爱子小宇两个月之后，重新提起那段痛断肝肠的飞来横祸，无疑于在伤口愈合过程中再次把它揭开。钟先生和钟太太痛苦地闭紧双眼，但眼泪却还是夺眶而出。

　　“六一”前夕，在南山区好来居大厦北侧，小宇放学回家，规规矩矩地走在人行道上，却被楼上突然飞落的一块玻璃砸中了头部，脑浆涂地，惨死街头。这一灭顶之灾，顿使原本幸福温馨的钟家，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并引起社会公愤。

　　“谁该为这起惨案承担责任？”“为什么从学校到家里不到200米的那么一点点路，我们都无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孩子乖乖地走在放学的人行道上，招谁惹谁了，竟要遭受如此的不幸？该不该给他讨个说法？！”钟氏夫妇一遍又一遍地仰天大哭。

　　日夜难眠的两个多月过去了，肇事者一直没有找到。小宇父母决定运用法律武器，为儿子的死讨回公道。他们委托广东万商律师事务所律师雷振平作为代理律师，将好来居大厦2楼以上的73户业主，以及负责好来居大厦管理的物业公司告到南山法院。昨天，记者再次探访这个痛失爱子的家庭，钟氏夫妇悲伤不已，诉说了他们从惊闻噩耗到走向南山法院的心路历程。

　　1.45米的身高线戛然而止

　　钟先生从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在四川成都与钟太太成家。在孩子小宇出生不满周岁的时候，钟先生就奔赴深圳创业了。翌年，钟太太将小宇托付给孩子的外婆照看，也来了深圳。与同在一方热土的千千万万普通劳动者一样，钟氏夫妇没有关系和背景，完全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撑起一个家，并在孩子3岁的时候，将日思夜想的小宇接到了深圳。团圆那天，孩子高兴地嚷着：“深圳花多，楼多……”

　　由于公司业务需要，钟先生长年奔波在外，小宇在深圳的多数日子里依靠钟太太照顾。钟太太每天在为单位繁重工作忙碌的间隙，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幼小的孩子。小宇是钟家夫妇的希望和最爱，也是家庭幸福的源泉。小宇好学上进，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最让钟太太感动的是，已经开始懂事的小宇对妈妈说：“再过两年的话，我就长得和你一样高了，你就能省一点儿心了。”

　　在钟家客厅墙壁上，一处用铅笔刻画的线条，令人不忍注目。这些从低到高的纸条，记录着小宇身高变化和成长的标志，有日期、有时间、有身体的高度。然而在这些线条的最顶端，约1.45米的地方，却无情地戛然而止。

　　5月31日下午灾难发生时，钟先生因病在医院输液，钟太太尚未下班。噩耗传来，夫妇俩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灾难怎么可能降临在遵纪守规的孩子头上。“我家距离学校还不到200米呀，即使如此之近，我们俩还轮流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生怕孩子发生交通意外或被坏人拐走。直到孩子上到小学四年级，我们还偷偷地跟在孩子后面监督，见他非常遵守交通规则，才放心……”钟先生说，直到傍晚认出孩子遗体，钟家夫妇才真的意识到“天塌了”！重大的打击，将钟先生击垮了。钟太太悲痛欲绝，要与孩子同赴黄泉。钟家的亲戚和同事们一天到晚看守着她，艰难地捱过两个多月……

　　自行车买回来半年，人不在了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不能接受也无法改变……”在随后的日子里，夫妻俩听着人们善意的劝慰，心中感激，却一直无法走出中年丧子的阴影。啥事都不想做，一天到晚就盼着小宇还能回来，眼前总有幻觉，浮现孩子放学又回家了的样子。钟太太总在唠叨着孩子的事情，靠心理医生的心理辅导才得平静。夫妻俩都是在工作中要强的人，试图通过紧张的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忘却悲伤，但是两人都做不到。“可爱的孩子突然冤屈地没有了，痛苦是语言所没有办法形容的，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到……”钟先生痛苦地摇着头说。记者问及他的年龄，他摇着头说今年已届四十，再要一个孩子恐怕已经困难了，真不知今后日子该怎么过……

　　为了避免天天触景生情，夫妇俩在小宇遗体火化时，把家中以前购买的所有教子书籍和孩子能够带走的生前用品都一同火化了，

　　把小宇的照片也打包封存起来。

　　在小宇生前居住的房间里，仅存一辆他生前爱骑的自行车。小宇早就有买一辆自行车的愿望。钟先生曾对小宇说，只要努力学习，就买。小宇一直十分争气，成绩在班中名列前茅。今年年初，钟先生给他买了这辆自行车。父子俩一起最开心的时光就是一前一后骑车在红树林海滨比赛。比赛时钟先生故意落在后面，去追儿子，让小宇感受到超过爸爸的成就感，和被追赶着的压力，希望他将来超过爸爸。可惜自行车刚刚买来不到半年，小宇就不在了。爸爸的这份苦心，小宇不需要了；这样的好时光，再也不会重现了。钟先生泪眼模糊地说起这些，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哽咽之中。

　　早晨，钟太太常常从睡梦中哭醒：“咱的孩子好好地走在放学的人行道上，究竟是招谁惹谁了，竟要他去遭此不幸？该不该给他讨个说法？！”面对妻子的质问，老实忠厚的钟先生与她相对而泣，以泪洗面。

　　愿悲剧不再上演

　　接二连三的高空坠物事件，如同无情的鞭子在抽打并拷问着每一个深圳人：作为这座城市的一员，我们究竟应当如何面对？

　　“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我为此感到羞愧，因为我们竟连这样一个正常走在放学路上的孩子都无法保证安全。我们应当担负起法律工作者应有的责任！”一位市政协委员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一些热心的法律工作者，也纷纷鼓励钟家拿起法律武器，敦促肇事者投案自首，受到应有的惩罚。7月26日，小宇的父母接受市民建议，在两个多月没有找到肇事者的情况下，决定用法律武器为儿子的死讨回公道。他们委托广东万商律师事务所律师雷振平作为代理律师，向南山法院递交了诉状。将好来居大厦2楼以上的73户业主以及负责好来居大厦管理的物业公司告到南山法院。

　　诉状中说，小宇惨案中各被告作为好来居物业的所有人或管理人，未尽到相关管理职责，致使好来居物业上的玻璃发生脱落、坠落，造成受害人小宇死亡的严重后果。根据《民法通则》第126条规定，各被告应该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责任。因此，小宇的父母请求法院判令被告赔偿原告误工费、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抚慰金、调查费等等合计76万余元。

　　钟氏夫妇十分动情地说：“这是对小宇的交待，也是对社会的交待。案发后的两个多月以来，我们的思想一次又一次地陷于矛盾之中。也许害死小宇的肇事者只有一人，可是我们递交到法院的诉状却‘连累’到七十多户业主和大厦内的物业管理公司。岂不是有人所说的‘为抓一个坏人却连累了99％的好人’吗。后来才感到其实不然。这绝不是与所有的被告为敌，而是为了营造文明洁净的城市居住环境，让肇事者切实受到惩罚而不至于逍遥法外，让没有尽到相关管理职责的物业所有人、房客或管理人认识到自己的责任。深圳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深圳又是一个多风的城市。如果人们对高空抛物或坠物的过失或责任没有应有的认识和警醒的话，这一渐渐被人淡忘的小宇惨案还有可能随时随地发生。小宇惨案应当唤醒良知！”

　　外地相关案例

　　烟灰缸深夜从“天”而降

　　伤者状告22户获赔17万

　　2000年5月11日凌晨1点多，原告郝某正在重庆市渝中区学田湾正街的马路上和朋友李某聊天，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在临街彼此相连仅一墙之隔的65号楼6号房与67号楼3号房的窗下。此时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偏偏从窗户里飞出一只硕大的玻璃烟灰缸（直径为17.2厘米，厚3.3厘米，重达3斤8两）。这只烟灰缸先是掉到马路边搭建的售货摊的玻纤瓦棚上，接着从棚上滚落到郝某的头上，造成郝某特急性创伤性硬膜下血肿（左额颞）、双额颞脑挫裂伤、左颞顶颅骨骨折、头皮裂伤，住院治疗112天，用去医药费8万多元。

　　2001年3月，郝某将两楼22户人家的户主一起作为被告起诉到某法院，要求赔偿其医药费、鉴定费、误工费、护理费、住院期间伙食补助费、伤残补助费、交通费、精神损害赔偿费，合计33万多元。

　　审理中法院对22户人家适用过错推定原则，将举证责任倒置，只要其不能举证排除自己有扔烟灰缸的可能性，就要承担赔偿责任。2001年12月，法院判决由22户房屋的实际使用人共同赔偿郝某精神损害赔偿金、医药费等共计178233元。

　　受访的好来居大厦住户个个喊屈——

　　我们也是受害者

　　本报记者黄啸向微邓燕婷李晶川

　　1、“告全楼的人像是‘株连九族’”

　　1210号孙先生（租户）：那天我听到了玻璃砸下的声音。我研究了有关高空抛物的法律条款，查不到凶手，就把全楼人定为嫌疑，这是一种倒退，像封建社会的株连九族。我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我说没扔，我怎么证明，证明不了就全体被告，这是没道理的。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政府代赔。另外强制保险也是一个办法。

　　2、“无缘无故地赔钱有点冤”

　　1610号房业主江女士（把房子租给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当晚有不在场证据，但江女士仍被列为被告）：肇事者从楼上往下抛物砸死孩子，伤及无辜，显然不是正常人的行为，或者说他是对社会有看法的人。如果让那么多人因为别人的过错成为被告，其实也是伤害，那种冤枉的感觉会使人变得不善意，这种不善意其实很可怕。

　　1810号房业主（房东，租户有不在场证据）：我很同情受害者，我自己也请了律师应诉。到时候法庭上判下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无缘无故地赔钱，冤是有点冤，但是设身处地想想，死去的孩子更可怜，我们愿意为孩子的父母捐些钱。

　　3、“女朋友都不肯来玩了”

　　612号房王先生（做信息工程，腼腆斯文的小伙子）：我很愿意跟记者谈，因为现在媒体网上的舆论都是一边倒，就是谴责好来居的住户往下扔东西。我们看了很难受。我每周三上课，那天刚好上课，加上我家阳台是封闭的，既没时间也没可能抛物。但是我和大多数业主都愿意为此捐款，不管怎么说，是出了人命。但是作为被告赔款，我们没法接受。

　　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都是受害者，这套小房子是我刚买的，住在这里的多数是年轻人，有个自己的小家，都很知足和珍惜的。5月31日当晚，听说了这个事情，我一夜没睡着觉，好像住在这栋搂里失去了安全感。现在楼里有各种各样的传闻，有人说这个楼里住了很恶心很变态的人。朋友听说我刚买了房子，问是什么楼盘，我都不好意思说。朋友给我介绍女朋友，女孩听说我住好来居，都不肯到我家来玩，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欧阳女士（在好来居北侧有两套房子，一套是212号，一套是2004号）：我们这栋楼，你都看到了，不是豪宅，以小户型为主，都是小业主，让家家户户承受这么高额的赔偿，比较困难。而且这样的赔偿会起个坏头，以后再出这样的事呢，都是大家赔吗？真正的凶手反倒只承担七十三分之一，会纵容人的侥幸心理的。

　　下期预告

　　大家都冤，谁不冤？

　　这个户型不可能，那个业主不在家，这个租户在睡觉，采访陷入雷同。还有住户说，我们这栋楼人来人往，整栋楼是商住楼，楼里还有公司，怎么不可能是外来人干的呢，73家住户都是冤枉的也不一定啊……

　　我们注意到，楼里各层朝北的公共空间里，并没有向外的窗子，所以从楼道扔下去的可能性也否定了。有人提出天台，物业公司的人就住在天台，那里不是没有可能成为作案现场。我们上到顶楼，物业公司的小李告诉我们事发当天，顶楼是锁着的，另外从那个角度，也很难扔东西下去。这就出现一个更大胆的假设，是不是玻璃根本就不是从好来居抛下去的呢？我们到好来居对面的八层楼采访，得到的结果仍然是否定，碎玻璃是向外发散的，发散的方向决定，不可能是从对面的八层楼扔下来的。

　　视线还是回到好来居，明天，我们的记者将继续实地采访，在尊重所有住户意愿的前提下，敲开更多的门，我们将会有新的发现……

　　网上“5·31”

　　“好来居”业主论坛

　　火药味浓

　　现场采访以后，记者登录好来居业主论坛，果然关于5·31赔偿案的帖子铺天盖地，情绪都比较激烈。

　　贴子一：今晚也看了新闻。本人应该也在被告之列！极冤！事发那天全日都在公司上班，有充分人证。对于某些业主的不负责任的答复很遗憾，要弄清出于同情的捐款和负连带赔偿责任的本质区别！自己代人受过，而且是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就心甘情愿吗？肇事者，如果这次业主败诉，你会受到除被害人家属以外更多人的诅咒！好好想想下半辈子会怎样！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谁也不会！

　　贴子二：捐款一定尽力而为，我也是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妈妈！但要替他人顶罪，负什么连带赔偿，绝对不干！我们生活在一个法制社会，不是连坐的封建社会！这样毫无原则地要无辜业主赔偿，谁敢保证今后不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呢？凶手肯定在暗自庆幸……我们这些业主跟死去的孩子一样冤屈！

　　本报记者于5月31日傍晚在好来居大厦楼下人行道上拍摄到的事发现场。画红圈处分别是死者小宇的鲜血、脑浆和遗物，还有砸中小宇的高空掉落的罪恶平板玻璃。（资料图片）本报记者余海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