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乡那条石板街（路边拾翠）

　　“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这是屈原从常德溯千里沅江而上，到达辰溪县城时吟诵的诗句。如果顺着屈原的脚步再上行百八十里水路，就进入了辰溪县人文地理十分独特的边远瑶乡山区。这里集中分布着五个瑶族乡，离县城远，山高林密，民风淳朴。世代繁衍生息于此的乡民勤劳、善良、厚道、耿直，就是从这里走出山门闯世界的瑶家子孙，骨子里也都深深地烙着父辈秉性的烙印。

　　我的老家就在那大山里的一个瑶乡小寨，它静卧在沅江河畔，古色古香。房子大多是清一色的杉木瓦房，临江一面是格式相同的吊脚木楼，均建筑在一丈多高的石砌平台上，被风雨洗刷得陈旧泛白，却依然坚实稳固。只有晾在竹竿上的印花被套和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时尚衣裙，迎着河风飘舞，把木楼装扮得生动别致。从码头拾级而上，沿着200多级清水石级走到集市，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不过500米的清水石板街。街上的每一块石板都被各色脚板打磨得光光亮亮，横纹、竖纹、圈纹，所有的纹路清晰明了，每一道石纹都真真切切地演绎着历史的沧桑变迁。街坊壁板挨着壁板，屋檐搭着屋檐，街道上空只露出一线窄窄的天。邻里之间住得拥挤，却很暖心。

　　石板街上的人和城市街上的人就是不一样。谁家两口子闹别扭，邻居吵架，满街人都知道。于是劝架的劝架，说和的说和，大伙七手八脚地就把一团呼啦啦的火给熄了。吃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坐在自己家门口吃。男人们喜欢蹲在街面上，边吃边聊，聊年成，聊生计。有的光着脊背，打着赤脚，身上只穿一条裤衩，背上搭着一条大花手巾；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凉凉的清水石板上狼吞虎咽。年轻媳妇总是喜欢端着饭碗串门儿，三两个一堆说着悄悄话，不时神秘地发出一阵窃窃的笑声。

　　白天，成年人都出工了，老街就显得很幽静。老人从家里搬出椅子，坐在温暖的阳光下，闭目养神，想着悠远的往事；或者什么也不想，坐在街头打盹。一些中年妇女坐在一起，一边纳着鞋底、袜底，打着花带，缝补着衣服，一边聊着家长里短，嗑着陈芝麻烂谷子，一针一线都是那么悠长悠长。娃娃们光着屁股蛋蛋，团坐在清水石板上玩稀泥，做着各种小动物、小玩意，泥塑自己孩童的生活乐趣和对未来的憧憬。最后，孩子们把自己也玩成了泥猴，就雀一般飞向河边洗澡，后面就拖着女人们一长串尖声的责备和叮咛。

　　每逢5日一场的赶集日，四面八方的山民和各路生意人均汇聚于此，把老街挤得水泄不通。街上人有的自己开店铺做生意，有的将门面出租，悠闲地坐收租金。看着街上人的活泛，方圆远近的山民就动了心，都想把闺女嫁到街上人家里享福，等自己老了也好有个靠山。他们就悄悄地为女儿物色中意的男伢，往往趁赶集人多的机会去男伢家坐一坐，有意无意地看一看，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一旦相中，就会封上几包糖，称几斤肉，托人说合。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半年，闺女就会在一纸红伞下，羞答答地走进石板街上的人家。

　　每逢年节，或者有哪家儿伢结婚、闺女出嫁、老人寿辰等等，小街上就热热闹闹的，温馨得像一家人似的。在这里，任何一家人的好事，都是大家的好事；谁家操办好事，其他人家都会放下手头活，出力帮忙。街上的红白喜事都有专门负责的总管，每一项工作都有专人具体操办，即使一些最容易被忽视的细节，他们都会替主人想到，不用你操心，包你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我家院舍比较宽敞，方便摆酒席，所以街上的红白喜事几乎都放在我家操办。

　　父母年岁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我曾多次接他们来县城居住，可他们每次呆不上一个月就要回去。他们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向往老街的温馨自在。母亲说：“城里人出门一把锁，进屋一把栓，住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来往。家家户户都是一个‘铁笼子’人关着难受。出去，街上车多，太吵，灰尘又重。”

　　如今，老家那条石板街已经不复存在。一块块清水石板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水泥街道，两边还拉上了自来水管。街道是平展了许多，可是总觉得缺少点什么。遗憾是自然的，好在修整街道只是改了它的外表，并没有动它的筋骨，没有改变它的本色。璞玉一般的乡民一如既往地在小街上生活着，悠闲自在地过着简单而快乐的日子。